吕不韦夜归咸阳,翌日上朝,便敏锐地察觉到了?朝廷内如临大敌的气?氛。
文臣之首多?出来了?一个人!且赫然占着他的位置。
太子?太傅乃是未来帝师,自商周以来地位超然,然而太傅大大咧咧上朝,占着丞相之位,却是头?一遭。
无人敢发出质疑,更无人敢上前扯着浩然的袖子?道?太傅你?站错位了?,那处是吕贼的。
只怕浩然反手一剑便要?把说话?人捅个对穿。
吕不韦眯起眼,打?量片刻,浩然正回头?,笑了?笑道?:“不韦兄好久不见?。”
吕不韦点了?点头?,站到浩然之下,登时朝野哗然。
内侍朗声?唱礼,嬴政登殿,数名宫人规规矩矩搬来一面珠帘座,拦在九龙庭东侧。
众臣齐齐吸了?口冷气?,今天是怎么了??如此?大的阵仗!
吕不韦隐约有股不祥的语感,转头?望向武官之列中的蒙武,连打?眼色。浩然自若笑道?:“不韦兄视察全国,走了?一圈……”
吕不韦接口道?:“巴蜀之地,丹砂出产尤其丰厚。”
浩然道?:“……百姓过得如何??”
吕不韦的话?被堵了?回去,半晌后道?:“本相只顾着盐、铁、矿……这个倒是不知。”
浩然微笑着点了?点头?,吕不韦道?:“未知离咸阳半载,廷内却似是变了?个光景,太傅今日为何?有心上朝了??”
浩然不由得暗自佩服吕不韦,事已?至此?,索性把话?敞开了?说,果然是老奸巨猾之辈,遂笑道?:“没多?大事,不过是拆几座楼台,重新建一次的工程。”
吕不韦虽不太信,却安心些许,过了?片刻,朱姬从后宫转出,展了?袍袖坐定,柔声?道?:“好久没垂帘了?,众卿家可好?”
众臣听了?朱姬那声?问候,登觉如沐春风,浩然听在耳中,却只觉脑袋一晕,多?大的事儿,还使妖法了?!
浩然颇有不忿,咳了?一声?,朱姬那迷魅法儿被正气?一冲,旋即消融。
嬴政十分疑惑,看了?看珠帘,又?看浩然,道?:“众卿……”
浩然不待嬴政说完,便漫不经心道?:“臣有本奏。”
嬴政怒火腾地烧了?起来,目光中道?:纵是演戏好歹也让我说完成不?
浩然目中蕴有笑意,像是以捉弄储君为乐,上前一步,伸手示意李斯出列。李斯便捧着笏板上前,将那三公九卿之议一一述来。
吕不韦一听之下,如坠冰窟,未料“拆几座楼台”竟是打?的这主意,待得听到三公为丞相、太尉、御史大夫时,立马便知完蛋。丞相受御史大夫弹劾监察,且御史大夫只对天子?负责,这明白这就是削自己的权!
浩然笼手袖中,手握白埙,随手摩挲,子?辛则手握黑埙凑在唇边,于船头?长身而立,听着埙内传来对答,忍不住笑道?:“这朝中臣子?俱是口舌愚钝之辈,若孤所料不差,定是以祖制启了?话?头?。”
吕不韦开始思索回击之法,已?有派系中文臣峻声?道?:“此?法不妥,有违祖制,太傅是如何?想出来的?”
浩然与子?辛同时笑了?起来,子?辛低声?煞有介事道?:“何?谓祖制?三公九卿制由来已?久……”
浩然听在耳中,扬眉道?:“……自夏、商、周起,便有三公、九卿、二十七大夫、八十一元士之职;三公调阴阳,九卿通寒暑,卿请回炉做足功课再?来。”
朱姬柔声?笑道?:“太傅说得是。”
那文官面红耳赤,蒙武出列道?:“敢问太傅,骤然变法可有询问百官之见??凡事谋定而后动,太傅如此?与李大人草草商议一番,当廷宣决,置满朝文武于何?地?”
子?辛哈哈大笑,手握黑埙,沿船舷缓慢走来,道?:“凡事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我且问你?……”
浩然自若笑道?:“……蒙武将军以为如何??”
蒙武道?:“正是如此?,想我前朝商鞅变法,便是以变求存,延至今日。”
子?辛笑道?:“如今呢?如今……”
浩然道?:“……我大秦已?非往昔,连遭困境,前有联军兵临函谷之危,后有合纵之险,国力与东方六国陷入僵持,若无法打?破此?局面,来来去去,于函谷关前打?那拉锯战,赵国首当其冲,养足生息后再?领兵来犯,又?该如何??
子?辛道?:“自白起长平之战后,国如逆水行船,看似一心使力,实是不住倒退,此?乃‘穷’,穷则变,变则通……”
浩然眉毛一挑,反嘲道?:“再?说商鞅变法,孝公若非力排群臣非议,我大秦何?以有此?今日局面?!犹记史册所载,当年目光短浅之辈亦是群起而攻商圣一人,该如何?处之,唯系将军一念,请三思。”
浩然淡淡说完这句,再?无言语,眉目间那股自信之色竟是令吕不韦亦有所动摇。
然而麾下又?有一文臣出列,戟指喝道?:“挟储君太后而令群臣,视文武百官于罔见?,钟太傅,你?有何?居心!”
浩然与子?辛同时莞尔,子?辛握着黑埙,随处转了?转,嘲道?:“早已?料到会有此?一说……”
浩然道?:“……为避嫌,三公九卿制中不设太傅,官簿无名,你?倒是猜猜看,本太傅有何?居心?”
子?辛一手握着黑埙,显是辩到酣处,无意识地随手一挥,激昂道?:“富国无强势,犹如家财万贯不设高墙……”
浩然笑道?:“……犹如黄金置于市,犹如美妾行于市,秦国国力强盛天下皆知,如此?强国朝廷,朝中兴盛唯系吕相一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吕相若决事一错,那便如何??”
子?辛痞兮兮笑道?:“吕相若遭刺,那又?如何??”
朝野群臣大惊,浩然那一瞥阴冷的神色令吕不韦骤然色变,如此?矛头?直指左相,尚是数十年来头?一次!
浩然面无表情?道?:“还有何?事?”
子?辛哂道?:“奸商多?半要?起拖延念头?了?……且听他以何?藉口。”
波澜万顷,碧空无云,海鸟啼鸣之声?不绝,子?辛转到大船尾部甲板,倏然见?了?邹衍拢袖立于船尾处,登时停了?脚步,蹙眉眺望。
“浩然?”
浩然察看吕不韦神色,道?:“嗯?”
嬴政嘴角微微抽搐,十分疑惑。
子?辛握着黑埙的一手微微发抖,吸了?口冷气?,见?邹衍袍袖一拂,双手平抬分开,掌上虚浮着两物,正是伏羲琴与昆仑镜!
吕不韦道?:“变法一事,牵连太广,交接之事极为繁琐,现正是春夏交接之时,各地农耕……”
吕不韦果然开始打?太极,辩无可辩,遂使出拖字诀,末了?又?道?:“此?事牵一发而动全国,不说独议之事,太傅最起码亦该等到本相归国后再?论,莫非不韦在浩然眼中,便是那专横跋扈之人!?”
“凡事以国为重。”吕不韦那话?中带了?颤声?,显是既悲又?怒,凛然道?:“先王早薨,不韦与你?同为顾命大臣,变法能使国富民强,岂有不允之理!?如今问也不问本相,可是储君太后授意,既是如此?,为臣者当效上古之臣,一死以报先王则耳!”
吕不韦这招极是光棍,喝完几句后,看也不看嬴政,便要?转身前去撞那柱,廷上乱成一团,不少老臣老泪纵横,嚎啕大哭,抱腰的抱腰,扯脚的扯脚……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事情?演变至此?,还能如何??
浩然低声?道?:“子?辛!”
轩辕子?辛惊疑不定,眼望邹衍两手缓缓上抬,伏羲琴焕发红光,昆仑镜焕发橙光,铜壶之盖猛然打?开,内里窜出无数悬浮血滴,如密密麻麻飞蚁般绕着邹衍旋转起来。
轩辕子?辛道?:“浩然,莫管那事了?!”
邹衍额头?悄无声?息地浸出一滴血,于海风中屹立,沉声?喃喃道?:“上古娲皇,借你?血脉传承之力……”
子?辛定了?定神,双眼一闭,一睁,数清了?飞旋中的三千滴血液,色变道?:“浩然,马上御剑过来!”
浩然蹙眉道?:“什么?!”
吕不韦寻死觅活,朝中乱象一成,无人能制,朱姬喝道?:“都?干什么了?!安静点!”
嬴政勃然大怒,吼道?:“反了?你?们!”旋掀起龙案便甩了?出去,浩然尚在联系子?辛,冷不防金案迎面飞来,越过头?顶,砰然大响,将几名老臣撞得头?破血流!
浩然回过神,见?嬴政不住急促喘息,脸色铁青,天子?一怒,龙威震慑之下,满朝文武皆静。
浩然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收了?白埙,看了?吕不韦一会,笑道?:“家丑不可外扬,幸好朝中都?是自己人,否则传出六国去,泱泱大国,颜面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