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溱双手死死撑在御案边,呼吸急促,身子摇摇欲坠。
心下一惊,方知他方才为何急急遣走萧沄。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扶住他的臂膀道:“萧溱,怎么回事……我去喊御医。”
他却忽然将我手轻轻一抓,示意我不必如此。
我感觉到他五指冰凉,抬起眼却见他面色苍白如纸,额间更是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无妨……”萧溱轻轻道,“扶我……去里室……便可……”
我本能地立刻将手伸直他腰间,顿了顿,还是一把揽住他的腰。他一手死死拽住我的,颇有些踉跄地在我的搀扶下走入里室。
我小心让他平躺在床上,替他掖好被子。他浑身颤抖不已,汗如雨下,沾在微垂的长睫之上,本就柔善的面容此刻更添几分弱态。
迟疑片刻,问道:“当真……如此便可?”
萧溱抬眼望了望我,轻轻颔首,又徐徐闭上。
我看着他,心里忽然有些揪痛。平日里见惯了他那般居高临下的样子,又几曾料到他还会有如此一面?
虽不晓是何缘故,却知若换做自己,定然不愿别人看到这般模样。见他渐渐平复下来,便站起身准备往外走。
“……留下。”却隐隐听到身后的微弱之声。回过身子,见萧溱已朝内而卧,口中却再度重复了方才的二字,声音依旧有些轻微的颤抖。
便只好走回,轻轻坐到床前的地上,头倚着床栏,脑海中空无一物。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边轻喘之声逐渐变为均匀绵长的呼吸,这才缓缓闭上眼,却毫无倦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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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来的时候身上裹了条毯子。回身一看,床上的人已不在原处。
瞥了瞥窗外,天色已黯,想来将近傍晚时分。
蓦地站起身,方走出里室,便一眼看见端坐在御案边的萧溱。
神色自若地批阅着厚厚的奏折,仿若无事一般。见我走了出来,只是淡淡笑道:“将军醒了。”
我犹豫着行至他面前,盯着他问道:“你白日……为何那般?”
“将军今日对朕倒并不生分了。”萧溱轻轻一笑,边批阅奏折边道,“白日之事,将军还是尽快忘记为好。”
“皇上昨日之态颇为罕见,”我改过了称呼,上前一步,看着他徐徐笑了笑,“只怕我一时难以忘怀。”
“所以便一宿未曾离去?”萧溱的手顿了顿,将朱笔搁在砚台上,抬眼望向我,面上多出一丝笑意,“朕可以将其理解为将军对朕的担忧之举么?”
我不知自己几度起身探他前额之事,是否被他觉察到。故面上只是不动声色哼笑道:“皇上多虑了,我不过奉命而为。”
“你说……是朕让你留在此处的?”萧溱略略皱了皱眉,又似并不在意,很快展颜道,“也罢,朕记不太清了。”
“既然皇上已无大碍,我便告退了。”心下虽然蹊跷,但见他似乎并无意让我知晓其中缘故,加之天色已晚,已在此逗留太久,便意欲告退。
“慢着。”萧溱却忽然叫住我,徐徐走近我和并肩而立,却并未看我,只是直视着前方幽幽道,“朕昨日……乃是止血药物所致,偶尔如此,并无大碍。”
我猛一转头看向他,“为何要告知于我?”
“以免将军对朕心怀愧疚,”他亦是转过脸,露出无耻的笑,“相应地,将军今日所见所闻,便勿让第三人知晓。”
我此刻方知原来止血之事对他而言亦是大伤元气,倒难怪他这几日对朝政似有些力不从心之态。而此事如同萧溱软肋,却是不能为外人所知。而至于在萧沄也刻意隐瞒虚弱之态,或许是他心内的一点傲气在作祟。只是,他对我却好似极度放心,这让我心内隐隐不安。我想不出他如此信我的理由,只觉他或许已有把握全然将我控制住,故并不担心我会做出任何忤逆的举动。
“是。”思索片刻,我低低道。如今暂且顺其意应下,心下却知,若我一日得以离开此处,萧溱此症或许将成为我手中对其而言致命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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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一连数日,萧溱以身体不适为由,久未上朝。
我不知他是有意避开群臣奏议,意欲独自决断战和之事,还是因药物之效身体不适,已无暇顾及政务。只是他许久未招我入宫,加之朝中又无事,却让我得了几日清闲。无事便邀韩楼至府中后院小酌,或赏花月,或论国是,倒也分外闲适。
然而这看似安宁的数日之后,萧溱却忽然宣布了接受和议的决定。
当日朝堂之上,他从容威迫,举止如常,看似已全然恢复。淡淡颁出圣旨时,众臣未有太多的惊讶,而我和韩楼亦是暗自舒了口气。撇开我二人立场而言,却也知此举相对于贸战而言,虽中庸,却也可靠。即便不知后殷为何如此退让,急欲求和,心下却明白萧溱这般顺水推舟,不仅得以收回光州,又能得一名质子,确是明智之举。
只盼后殷能乘此机会好生休养,来日再重振雄风。
于是之后的事,便颇为顺利。后殷得到消息后,迅速派使臣前来商议细节。为了防止被认出,我便刻意未曾露面,只是在暗中默默关注。
萧溱似乎对纳贡的数额并不在意,只是在收回光州以及和亲之外加上一条互通商贸。后殷使臣商议再三,觉得此事亦是互惠互利,便也应了下来。使臣回去后月余,后殷驻守光州的军退全数撤离,退居淮水以北,并传来消息说,和亲的隽玉公主,将于明年元月启程,前往南周。
初次从人口中听到“隽玉公主”这四字时,我心内不由暗自一惊。
记得她乃是建盛帝嫡出的皇妹,过去在后殷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彼时她还年幼,却已出落得温婉可人。如今应已初长成,只是却落成这般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让人不由扼腕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