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后,我方知自己果真大大地错怪了萧溱。
他那日虽因一时之愤将我打入牢中,却随即以有人举报鸿胪寺少卿被囚于周府之名,带着禁军亲自前往搜查。私藏于宅中的萧泯旧党避之不及,被一举抓获。韩楼虽亲身涉险,却一直与周逸材曲意周旋,故最后依旧是全身而退。只是他未曾料到,这周逸材一面软硬兼施地诱他交出手中证据,一面却已暗中打算将我除去。
他不知从何处得来消息,知我行刺失败反被打入大牢。许是心知我再无用处,留着反而多一人知他秘密,便收买了狱卒,意欲置我于死地。而那几个狱卒却似乎不愿一刀将我了结,便动用私刑找些乐子,打算将我折磨致死,却未料这反倒成了我最后求生之机。
我闻言暗自叹了叹,想到方才对萧溱那般恶语中伤,心下倒着实有些愧疚。
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韩楼:“那周逸材现在何处?”
“身在牢中。皇上知其对你所为后,便命狱卒以同样手段加之于他,至死方休。此刻,他大概正饱尝着生不如死的滋味罢。”
我知韩楼此语是在替我泄愤,笑了笑随即又忧心道:“以其对我所为观之,他事情败露,定会将你的身份告知萧溱,却要如何是好?”
“子翩无需多虑。”韩楼淡淡道,随即面露出一丝疑色,“此事说来也怪。彼时我在周府之际,还与他假意周旋了许久,然而随后他有事回去房中片刻,出来之后口却再不能言。”
“竟有这等事?”
“确是我亲眼所见。不知原因,倒仿若天意为之。”韩楼说罢笑了笑。
我也不再计较,亦是坦然道:“便当做是天意罢。许是上天眷顾我吃了些苦头,此乃有意弥补。”
二人各自笑了笑,不再多言。
心知此事至此,便也算尽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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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月余,我自觉身子活动已无大碍,几番想要下床走动。无奈御医们不应,我也不好固执,便终日只靠翻翻兵书打发日子。
萧溱自打那次之后便再未现身,而韩楼倒是日日前来,告诉我些琐事见闻。
比如那周逸材如何不堪重刑而死,比如那几个狱卒下场如何如何。
我问他两年前他坐罪贪污,可是真替周逸材背了黑锅。他笑着称是,但也不尽然。
彼时成帝方还健在,而周廷内的帝位之争却在暗中愈演愈烈。周逸材之女乃是萧泯淑妃,毋庸置疑自是萧泯一党,而韩楼一心为窥探周廷机密而奔走,自是无心这等权术之事。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韩楼虽无心,在这尔虞我诈的浑水中,却也难免身陷。
一日堂上,有人指证户部账实不符,赈灾的八万两白银不翼而飞。而这赈灾银饷,自是为周逸材所调度,于是顷刻之间,所有矛头便直直指向他。其实明眼人一看便知,且不论此事真假,借贪污之事打压萧泯一党却是千真万确。周逸材为官三十载,在朝中颇有声望,若能将其除去,萧泯便少去一个有力支柱。加之周逸材身居户部要职,身系国计民生之要事。而银饷钱粮之数,本就有些难以说清。若有心人有意做些手脚加害于他,倒也不是难事。
然而以周逸材长久为官之手段,自然不会让自己被此事打压下去,反是很快寻得一替罪之羊。那便是身为主簿的韩楼。他称韩楼私吞钱粮,更改账簿,日积月累数年不为人所觉察,致使国库大面积亏空。又不知作何手脚,说那那为赈灾拨下的八万两白银并非全部不翼而飞,实只一千两凭空不见,却是被韩楼用去填补他私自贪下的旧日亏空了。
韩楼彼时人微言轻,加之周逸材有意陷害,又岂会给他辩驳之机?再者成帝对二子争位之事本就头疼不已,只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许是因为这一千两数量不多,并不致死罪,抑或是心中明了韩楼本是无辜,便下令将韩楼贬作雷州刺史,将此事匆匆了结。
那贪污之事,便也不了了之。
我听罢有些讶异道:“我道你手中有些证据,方敢如此弹劾他。原来此事你竟也并全然知晓,如若萧溱应下此事,追查于他,发现不过空穴来风,你又当如何是好?”
“皇上绝不会应下。他将萧泯一党清理殆尽,反是留下这周逸材,便足见他虽立场相异,行事手段却是自有独到之处。如此要职,只怕皇上在朝中一时还难以找出可以顶替之人。故若只因此等贪污之事,皇上是不会将他扳倒的。”韩楼淡淡地笑了笑,“再者,政事岂非如战事一般,不过一赌而已。料其有五成胜算,便足以为之。”
我闻他最后一句,忽然想起宇文师也曾出语类似,恍然片刻道:“那如今萧溱既已除去周逸材,那户部侍郎之职岂非要空下?”
“不然,皇上已另作安排,”韩楼看着我忽然一笑,“正是不才。”
我愣了片刻,随即笑着对他拱手道:“恭喜韩大人。”
“秦大人多礼了。”韩楼亦是作势回礼道。
二人望了片刻,又各自笑了起来。
正此时,门忽地被推开。只听得一人缓缓笑道:“二位大人果真是情深意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