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是国家政策需要人去,现在可不一样了,现在这个户籍制度这么严,去哪儿都得开介绍信,社员们跑了,大队里是要承担责任的,而且前段时间出去逃|荒的都被赶了回来。”
王秀娥干脆转了个身,跟他面对面的,“当年你去了部队,没有逃过荒,不知道那是啥感觉,我这么跟你说吧,但凡家里能过的下去,就没人想着去外地逃|荒,当年咱们村逃出去那么多人,回来的连五成都没有,一多半在路上就饿死了,可为啥还要出去?因为在外面只是可能会死,但在家里等那肯定是会饿死的。”
“我觉得,这事儿你就权当不知道,上面的人还能把你给吃了?村子里到处都是路,社员们趁夜偷偷跑饿了,搁谁谁也管不住啊!腿在人家自己身上,爱去哪儿去哪儿,你就别耽误人家出去找生路了。”
柳光耀听完她的话,犹豫了一小会儿,轻声说:“那你呢?有想过出去逃荒吗?”
王秀娥没接话,黑暗的环境中,能清晰的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很久,才听见她淡淡的叹息声,说:“咱们年纪大了,就算跑出去也不一定有呆在家里好,要是实在熬不下去,就让建华兄弟都走吧,带上媳妇儿带上孩子,全都走,闺女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了,咱就管不了那么多了,只要你不要阻拦他们就行,要不,我可是会跟你拼命的。”
柳光耀听出来老妻话语里浓浓的不舍,黑暗中他拳头紧握,说了声:“好!”
***
又是一年重阳节来到,天气一如即往的干爽,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一些老年人中间开始流行起玄学来,说是“庚子鼠年犯太岁多灾难”,还预测明年庚子年肯定还是要遭灾,而且还是比今年更大的灾。”
并且,那玄学还提供了很多佐证,比如之前那个庚子年国内动乱,到处都是硝烟弥漫;比如说再之前的那个庚子年哪个地方发生了鼠疫,死了好多万人;再往前推60年的那个庚子年,中州本地遭遇了旱灾加蝗灾······
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一瞬间,人心惶惶。
林谷雨刚听到这个说法的时候,笑了一下,她还跟柳东睿讨论起这件事:“估计是同道中人搞出来的法子,可能攻略不下上面的人,就来提醒老百姓的。别说,选择的这个角度还真够刁钻的,我要是个普通社员,百分之百会信的,东睿,你说呢?”
柳东睿:“普通老百姓的确很有可能会相信,她们本来就很容易迷信,可是我觉的这个法子其实不太好,更多的作用是激发老百姓内心的恐慌,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反而,一旦老百姓恐慌了,很容易出现非常严重的社会问题甚至社会动|乱。
“而且,要知道现在政府里面都信仰无神论,搞这样的玄学可能会起到相反的效果。”
林谷雨迟疑着说:“不至于吧?会吗?”
“这些都是猜测,我也不知道,希望不会吧。”
***
事实证明,这个玄学的威力真的还挺大的。
二队本来还在犹豫明年春红薯后是继续等到后年春天种春红薯呢,还是接着就种冬小麦,毕竟,要是连续两年不种麦子只吃红薯,社员们肯定会受不了,这下好了,听完传言,二队社员连明年的春红薯都不打算种了,打算跟三队学习,抛荒,吃种子粮。
三队很多社员们本来就打算抛荒,带着种子粮逃荒去边疆,听到这个消息,收拾东西的速度加快了不少,由于很多家庭都是举家逃荒,人口众多,吃喝拉撒的都想带都,但又买不起火车票,只能一路扒火车过去,就这么在一堆破烂里面挑挑拣拣中又过去了四天。
华历1960年,阴历九月十三。
刚过半夜,吴金喜家的大门就悄悄的开了,吴金喜、吴抗日、吴援朝,以及下一代的吴跃进、吴钢、吴铁,踮着脚尖,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三个大人背上都背着一个很大的包袱,里面装满了粮食、衣服和钱票,三个小孩子身上背了一个小包袱,里面是这几天路上的口粮。
吴钢和吴铁年纪还小,分别拽着吴抗日和吴援朝的裤腿,不舍的问:“爹,真的不带我娘走吗?”
吴抗日和吴援朝没吭声,毕竟是自己的老婆,逃荒不带着走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人家。
吴金喜小声的叱骂了一声,催促大家从北边地里的小路往县城走。
吴铁吭吭唧唧的想要哭。
吴金喜骂道:“我看你个小崽子敢哭出来!没看见你奶也没走嘛,你娘、你大娘还有你奶都在家里,她们几个女的,动作不利索,会拖累咱们,等咱们到那边安顿好了,再把她们给接过去。”
吴跃进年纪要大几岁,知道的事情多一点,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咱们把家里的粮食都拿走了,我奶她们还有啥能吃的,不等咱们回来接她们,我奶、我娘还有我小婶她们就该饿死了,小刚,小铁,你再也见不到你娘了。”
吴铁一听这话,“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给吴金喜下了一跳,“援朝,你愣着干嘛呢?赶紧把他的嘴给我捂上,要是让别人知道咱们走了,麻烦可就大了。”
他又骂三个孙子,“赶紧走路,谁要再敢吭一声出来,我就把你们丢在半路,饿死你们我也不再管了!你们好好想想,在老家天天吃红薯都吃不饱,到了边疆,那边地比咱们这大多了,人还少,天天都能吃的上大白馒头,谁要不想去,赶紧自己回去。”
三个小孩子被饥饿折磨了大半年,听见去了边疆能天天吃甜甜的大白馒头,顿时啥话都不说了,只吴铁还一下一下的吸着鼻子。
吴金喜哼了一声:“告诉你们,必须赶上中午这趟火车,要不明天就出不去了,咱们动作都快点,别被被人发现了,要不那么多人要去,咱们都不一定能扒得上火车。”
具体为啥,他一句话都没有多少,但是吴抗日和吴援朝非常的相信他爹,毕竟他爹可是跟县里的干部有联系的。
吴抗日的老婆张小兰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男人和儿子全都不见人影儿,她拍了拍自己的额头,头还昏昏沉沉的呢,这一觉睡的,可真够沉的!
她妯娌李小花这时候也推开了房门,张着大嘴巴先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才跟张小兰打招呼:“大嫂,早啊!”
张小兰看了看天,日头都已经出来了,还早什么早啊。
“小铁呢,那孩子不是一向睡得早起得早吗?今儿咋还没起?”
李小花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起了,小钢小铁都起了,大早上就跑出去玩儿了。”
张小兰觉得怪怪的,但又说不出哪里怪,想到今儿轮到她做饭,就匆忙用湿毛巾擦了手脸,“时候不早了,我去老太太那屋舀点玉米碴子,你先帮我把水给添上,要不,一会儿爹回来饭还没好,又都是事儿。”
张小兰和李小花队自己的公公充满了畏惧,张小兰那么一说,李小花就答应了。
她正打着哈欠往铁锅里一瓢一瓢倒水呢,就听见老太太屋里发出了一声尖叫,一下子给李小花吓醒了。
“咋啦?大嫂,你咋叫的那么大声呢?”李小花懒洋洋的问了一声。
“小花,你快进来!”张小兰在里面喊她。
婆婆和公公的房间是家里最大的一间,平常除了做饭,妯娌俩都很少进来,跟自己的婆婆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
李小花刚走进去,就看见大嫂张小兰站在装粮食的缸前面,浑身抖个不停,自己的婆婆则背对着大嫂躺在床上。
“咋了?大嫂。”
张小兰转过头来,满脸是泪,“小花,家里的粮食全都没了,一点都不剩!”
李小花吃了一惊,飞快的走到粮食缸跟前,就看见里面空空的,“家里是不是进贼了?才刚分下来的粮食,咋就全没了?”
张小兰忽然急急忙忙的往自己屋子里跑,不一会儿又跑了进来,她一把将床上的人给翻了过来。
“娘,你告诉我,家里的粮食都去哪儿了?啊?抗日和跃进他们爷俩又去哪儿啦?怎么我们屋子里贵重的东西都不见了呢?”
李小花这会儿也觉得情况不对了,粮食就放在公公和婆婆床头不远的地方,如果进了贼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而且,昨天晚上她根本就没听见屋里有动静。
李小花也飞快的回了一趟自己屋,翻了一遍,除了自己的衣裳,她自己攒的50块私房钱都不见了,援朝和小钢、小铁的东西少了很多,留下的全都是太破或者太小的衣服。
她也哭着问自己婆婆:“娘,援朝他们爷仨呢?大清早的咋一个人影都没看见啊?”
甄霜从床上坐了起来,看见两个儿媳妇焦急的样子,她淡淡的笑了,“你们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在哪里,我怎么会知道?”
冷淡的简直不像是说自己的儿子和孙子。
李小花和张小兰跪在地上,哭的鼻涕一把泪一把,“娘,以前都是我们错了,平常对您不够孝顺,以后我们改,您就告诉我们吧!万一出了什么事儿,您心里就不难过吗?”
甄霜冷哼一声,难过?几年前她快难过死了,现在的她早就不知道难过是什么感觉了,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自己的枕边人。
“你们在这哭什么用?家里男人消失不见,粮食也全都没了,你们觉得呢?趁着还有力气收拾收拾回娘家去吧。”
让两个嫁进来好几年的媳妇儿回娘家?这是什么意思,妯娌两个都愣住了,连哭都忘记了。
甄霜踢了下脚脖子上的铁链条,“怎么?你们没被拴住,却也不会走路了是不是?”
“说起来,咱们也都是可怜人,遇见的男人长着人的面孔,却比畜生还不如,实话告诉你们吧,昨天半夜,这家里的男的带着粮食和家里值钱的东西逃荒去了,你们再在这儿呆下去,人也不会回来,不如早点回娘家去过好日子。”
张小兰爬了起来,摸了一把脸上的眼泪,很恨的说:“就算逃荒不想带着我,那至少也得离婚才是,我们两个当初是领了结婚证的,凭啥他说走就走,一点东西都没有留下,老娘白让他睡了这么几年,白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李小花也愤愤不平,“我娘给我的私房钱,他奶奶的都给我卷跑了!两个儿子是从我肚皮里跑出来的,就算离婚也得给我一个儿子来养老,就这么逃了,想的美!”
甄霜拖着脚链,走到了堂屋门口,淡淡的说:“县里的火车只有中午有一班,你们赶不上了。”
李小花娘家就是二队的,跟李开路多少沾点亲戚,她甩着膀子跑了出去,“我回娘家借车,就不信赶不上那个王八蛋!”
作者有话要说:还没吃饭,肚子好饿····
晚上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