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确是非比寻常。
仙界的上空笼罩着阴云开始咆哮翻滚,每个仙人的面上都带上了郁郁沉色。长留掌门白子画执意禅位,素来执掌大事的世尊却诡异地未曾露面,只有往日中闲散的儒尊在迎来送往。众仙们非议纷纷,却是没人关心那惨败于安雨手下的麓山派掌门是死是活,只能在哗然声中目送着白子画拂袖离开。
局势已变,六界危动。
白子画中毒的传言未必是真,但长留之变已有迹象,在座的诸人都不免多了几分摇摆不定的心绪。新掌门法力极高,但秉性未知,彷徨不定也是在所难免。乱世已出,如何保全,势单力薄的仙门各派也只能咬牙站在最有依靠的长留这边了。
留下安雨和笙箫默善后,白子画踏着霞云而归,尾随着的便是低头不语的花千骨。
白子画面色发白,胸腔内有着隐隐的刺痛,可这对于饱受折磨的他来说根本算不上什么,要知道毒发时的痛状比这难过千百倍。
他略带无奈地瞥了一眼执拗跟来的花千骨,语调温和道:“小骨,为师后日便要离开长留了,以后有什么事,你都可去找你二位师叔。你已是大人了,不必事事都随着为师,若师父日后都不在了,你又该如何?”
他已是将要坐化之身了,焉能护得她几日?还不如让她早早习惯了没有自己的日子,日后也少几分悲痛。
再者这几日,白子画察觉自己的不妥之处愈发明显——他毒发频繁,只靠着小骨续血短命,但饮鸩止渴,早晚有撑不下去。大限将至,他坦然无惧,只待事情落定便打算离开长留,寻一处灵隐之地坐化九重天。有下任掌门安雨相护,以仙岛蓬莱为依靠,走到哪里都有亲友相护……那小骨在他走后,必是像以往一般无忧无虑的吧?
白子画在心底暗暗思忖,却不成想花千骨一仰头,目光灼灼看他:“不会有那一日的!”
她的声音是异常的坚定:“紫薰姐姐已经回魔界寻找解毒之法了,只要等她回来了,师父就一定会有救。师父为天下为六界做了那么多的好事,小骨不信上天会那么残酷,连一线生机都不愿给师父留下!”
——哪怕生死由天定,她都甘愿去与天争。
这话说得如此肯定,可是只有天知道花千骨有多么不安。
她自回到长留后便忧思难解,每时每刻都会惊慌听到师父的死讯,提心吊胆的日子早让这几年养出来的小脸消减出了尖下巴。白子画病重的时候,花千骨忙前忙后,也跟着憔悴了起来。糖宝心疼她看了气得直跺脚,可劝又劝不住,只能暗地里写了书信跟自家爹爹抱怨抱怨。
白子画闻言惊诧,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只蹙眉缓缓道:“小骨,天道不为万物而逆转,为师也不会例外。中毒之事本就是我命中一劫,生死由天定,你也不必过于自责难过……”
也许是沾染了人间烟火过多,哪怕是住在绝情殿也无法断绝七情六欲。他知道自己这个一直呵护长大的徒儿,对生死看得极重,不似寻常仙人一般可以看淡。可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仙人也难逃生死,花千骨的执念,他看着眼里亦是无可奈何。
“我不听我不听!”
花千骨气闷地摇头,看着居然与负气时的糖宝有五分相像,拽着他袖子弱弱哀求:“师父,您就再留几天吧!再过几天,就是小骨的生辰了,您就多留几天,陪小骨过完最后一个生辰,好不好?”
“……”白子画不语,看着花千骨执拗的模样,心中不禁叹了一口气。
一旦染上了卜元鼎之毒便是万劫不复,生死什么的,又岂是他应了小骨一声便能妄自定夺的?要舍了长留,舍了徒弟,白子画心中固然少不了遗憾和煎熬。他后事皆交待完毕,唯一挂念的便是花千骨了,听到这番话忍不住去心软。
多留几日陪陪她吧,也能趁此了结了这一世师徒情分……
白子画如此想道,只叹气点头说好,霎时便看到了花千骨不加掩饰的惊喜。
……
“琉夏说她原谅我了!!!”
拦住安雨去路的正是欣喜若狂的杀阡陌,见他毫不避讳地出现在人前,安雨只得头疼地将手中的事转交给了落十一暂为接管。
自从商定了掌门易位之事后,她就一直不得闲,连带着接替世尊的落十一也忙得脚不沾地。可饶是长留护山大阵再强,还是会有一些漏网之鱼溜进来,比如说——杀阡陌。
“阿婵,你听到了吗?!琉夏说她原谅我了!”
落十一笑笑便走了,剩下的人形复读机魔君大人唇角微扬,绯色的眼眸泛着动人的光彩。暮色四合之下,夕阳的暖光像是给他镀了一层圣光,白皙的面庞愈发透明起来。
得了这么一句话,杀阡陌常年以来的执念都悄然放下了,拉着安雨只痴痴笑着。安雨听出他口吻中洋溢出来的高兴,心头稍安,也忍不住柔和了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