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目光坦诚直白,干净纯粹,不见一丝油腻。
佟瞳在这里陪护,其实做不了多少事,除了叫护士换吊瓶,就是跟陆潜唠嗑。
陆潜聊了会儿,就说要去上厕所。
佟瞳把吊瓶取下来,见陆潜直起身坐着没动。
“怎么了?”她问。
“这件事就不用麻烦了,我自己一个人可以。”他从她手里接过吊瓶,脚步沉重地往门口走。
“……”
陆潜上完厕所回来,乖乖躺在床上,看着佟瞳给他整理被子。
他冷不丁来了句:“之前我生病的时候,没人在我身边。”
“嗯?”佟瞳安慰他,“放心啦,以后我都在的。”
“一直都在吗?”
“一直都在。”
“那最好啦。”
陆潜脖子以下被柔软的被子覆盖,黑发散在枕头上,纯良无辜。
他好像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没有棱角没有威胁,就只是巴巴地被动地等待别人的举措。
晚上十一点半。
一片床帘充当隔板,拉在两张病床之间。黑暗给了人无穷的安全感,很多心事就会在黑暗里吐露,不用担心说出来别人会怎么想。
陆潜也是这样的。
在黑暗中他降低了防备心,亦或者是他认可了佟瞳,觉得哪怕暴露自己有多么不堪,她也不会离开。
“佟瞳,我其实从小到大,亲人的话就一个父亲。”
“嗯?”佟瞳应声,表示自己在听。
陆潜笑了笑,有点不自在将自己内心世界挖出来,展现给有好感的女孩子看。
但他还是那样做了,想跟她多说一点。
试探性的,想看看她的反应。
“我的妈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跟我爸离婚,很快改嫁了。我爸爱她也恨她,他把妈妈的所有照片都藏起来了,不给我看,所以到现在,我都记不清我妈长什么样,也许大街上擦肩而过也不认识。”
那时候,陆建还没染上赌瘾酒瘾,他跟许多失业在家的中年人一样,颓废迷茫暴躁,一次次投简历,一次次被拒绝。
妈妈生下陆潜后,不但没有得到丈夫的关爱,还要忍受丈夫的回家后的埋怨和冷暴力。
勉强撑了几年,撑到陆潜大了些,不需要母乳,可以喂饭了,她提出了离婚。
她忍不了一个碌碌无为没有上进心的丈夫。
那个时候的陆建一气之下同意了,离就离!
他以为妈妈是根菟丝草,离不开他,依附着他,但事实上,她走得很干脆,连陆潜都没有带走。
一晃十几年。
陆潜作为未成年儿子,是可以要求妈妈回来看他的,但他不愿意让她回来想起那么糟糕的事。
父子俩互相埋怨着长大。
陆建染上了浓烈的赌瘾和酒瘾,自甘堕落,自暴自弃,不会很细致的照顾陆潜。
陆潜渐渐习惯了吃泡面,还有去网吧渡夜。
家里的条件,肮脏狭窄,他根本不敢带朋友回去,逐渐变得敏感自卑还有阴沉。
长期不规律的饮食习惯让他得了肠胃炎。
有次他在网吧犯病,还是老板把他送去医院。但是打点滴需要花钱,他没钱,于是偷偷跑回酒吧,拼命灌热水,在沙发上缩成一团,自己挺过去。
他以为自己要疼死在那里。
但他贱命一条,竟然苟延残喘到第二天,阳光撒进来,用手指触碰,是温暖的。
肚子也没那么疼了。
他若无其事地开启新的一天。
没有关心,没人问候。除了当时的老板在百忙之中抽空问了句:“好了啊?”
陆潜回答:“嗯。”
当时哪里比得上现在,有工作人员跑前跑后帮忙办手续,俱乐部报销医药费,还有一个傻乎乎坐那么久的车跑过来陪他的人。
“所以我很感激自己的改变。”陆潜总结。
两张病床隔得很近,佟瞳从帘子旁边伸手,从陆潜的手臂摸起,一直摸到他的手,然后把自己的手挤进他的掌心。
“暖不暖和?”
陆潜包裹住她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才慢慢“嗯”了声。
他接着说:“我以为我爸是讨厌我的,毕竟从小到大没给我好脸色看。”
但是。
在那一天,陆建被高利贷打伤,出院没几天,陆建状似无意地对他说:“我买了份人身保险,受益人填的你。我不会当你的累赘。”
陆潜握着她的手紧了紧:“哪怕他之前没有尽到父亲的义务,但在那时那刻,我才发现,我其实不恨他,甚至,很可怜地希望他好好活着,活久点,比我久点都行。因为我不想一个人,想想都可怕。”
他忐忑不安:“你能不能陪我久点啊?不用每时每刻都对我好,陪我久点我就心满意足了,不要突然抽身离开,就算要离开也给我点时间做心理准备。”
掌心的手突然收了回去。
陆潜有点茫然,开始回想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是他太贪心了吗?
随后就听见下床的声响。
佟瞳拉开隔帘,黑暗之中,她俯身轻轻拥抱住了他。
“潜潜,我该怎么做,我该怎么一遍遍重复,你才能稍微有那么一点安全感。”
陆潜局促不安之际,额头上突然印上了一片怜惜的温热。
顿时,四肢僵硬,大脑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