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个世界里的“她”曾经从他的房间里拿走了一本诗集,以为读过他曾经读的书,就能够更明白、也更接近他的内心一点点。
那么,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她,也曾经做过相同的事,是吗?
他在内心回想着那首诗的内容,逐渐感到了一阵焦躁不安。
那首诗说:【像低垂的雨云,告别的时候来到了。】
那首诗还说:【你沿着黄花照眼的亚麻田边的小路离去了。我看见,昨夜我为你编结的花环依然松松地垂在你的发上。为什么你不肯稍待片刻,让我在清晨采集鲜艳的花朵,作为最后献礼?我不知道,你头上那支松垂着的花环是否已在无意间跌落在小路上?】
是啊,约露汀。他想。
为什么呢?
为什么你不肯稍待片刻?
为什么你要拒绝这示好?
那首诗说:【多少个黄昏和黎明,你为我歌唱;你离去时,低声吟唱的正是那最后的一支歌。我不知道,你在田野中穿行时低声吟唱的我的那支歌,是否终于使你厌倦了?】……
……不行。
他不能容许自己的失败。尤其是——在她身上得到的失败。
因为他是不会在她这里失败的,不是吗。
即使他赠与的是虚假的花环,她也本应欢喜地笑着接受,然后接过来永远戴在她的长发间,不是吗。
即使他没有用心去聆听那支歌,她也本应永远在那里为他吟唱,即使在他不需要的时候,也一直不曾放弃温柔地为他唱歌,不是吗。
为什么一切都和设想中的不太一样?是因为她原本就不是生活在这里的那个“她”,所以她终究还是会松开他的手,回归到陌生的世界中去吗?
他的长睫剧烈颤抖,长睫掩饰下的眼中神情飘移不定。
他得……得做点儿什么。不能就这样跟她闹翻,也不能就这样假装得善解人意,任凭她自己想出一千一万种奇怪的结论,然后自说自话地决定将来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用什么样的眼神注视她的时候,会让自己的气质里带上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脆弱感。而那种强大高傲却又脆弱易碎的矛盾感,会轻易击溃这个妞儿的防御力。这是他屡试不爽的绝招,尽管她并不是他曾经将这些绝招多次使用过的那个妞儿,可她毕竟还是那个“她”,是那个会纵容他、跟从他、屈服于他的约露汀;所以他在事态即将失控的惊恐不安里,竭力镇静下来,下意识地再一次使用了那种绝招——
“你不再是‘那个姑娘’了吗,约露汀?”他问道,声线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微微颤抖与沙哑。
“不再是那个永远会站在我身后的姑娘了吗?你看不到我的处境有多危险了吗?即使我握住了永恒之枪,但这也是暂时的——我必须将之与另外一个人分享,还要随时提防奥丁醒来,瞬间就夺去我现有的一切……”
“我这一秒钟可以是阿斯嘉德之王,下一秒钟就可以变成阿斯嘉德的囚徒……”
他说着,显得伤心起来,仿佛从来没有这么脆弱、这么彷徨、这么孤立无援过一样。
“……我还以为你会一直站在我这一边,就像以前一样——”他说。
然后,他恰到好处地在语尾掐断了那句话,尾音袅袅而尽,未说出口的其余话语仿佛意味深长,任人联想。
他耐心地静静等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听见她发出了一声轻轻的叹息。随即他感到自己的手上一松,是她放开了他的手。
下一刻,她向前倾身,如他所愿一般地把自己的脸埋进了他的肩窝里;她细瘦的手臂环绕上来,抱住了他的肩。
她的拥抱很轻,好像并没有在他的肩背上施加多少重量;他垂下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到她背后凸出的蝴蝶骨,从她凌乱地披散在脊背上的发丝间隐约透了出来。
那线条漂亮的蝴蝶骨,仿佛在微微颤抖着。
他还来不及为了自己的计划胜利而得意,就听到她的声音。
“为什么一定要我说明白才行呢?洛基?”她的声音平静,仔细去听才能听得出来她喉间压抑着的一丝嘶哑感。她说得很慢,一字一顿,仿佛在压抑着某种情绪不迸发出来一样。
洛基的心脏忽然一沉。
这不是一种好的直觉。他刚想紧急做些补救,截断她的话,说些甜言蜜语,或许需要更直接一些,更示弱一些——
可是,她紧接着就说出了——直白得可怕的话语。
“……我知道你们都只是想要利用我的力量罢了,真正珍惜过我的人,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洛基:“……”
他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