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他对于他的养父充满着孺慕之情,追求的不过是父亲的公平对待而已。
可是现在却不同了。他对他的养父充满了憎恨和怨怼,他所追求的,是用自己的手去抢夺来他所以为的公平对待。他已经不再期望他的父亲能够给他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洛基首先动了一下。他活动了一下自己的颈子,然后缓缓地走上前几步,停在我之前一步远的地方,高大修长的身躯似乎有意无意地挡住了我一多半的身体,声音十分平静。
“很遗憾,您今天大概不能杀死她了,众神之父。”
奥丁坐在王座上的沉稳而威严的身躯突然颤了一下。他缓缓欠起了上身,一只手臂撑着王座的扶手,身体微微往前探着,就好像从未见过他的这个养子一样。
然后他用一种意味深长的语气,轻声说道:“……不,洛基。”
我不知道他说的这句话到底有几个意思。是说“哦不,洛基你竟然还活着”呢,还是说“不,洛基,我不杀她了”呢,又或者是说“不,洛基你不能阻止我杀她”呢?……
我瞬间脑补出了许多种可能,唯独没有注意到洛基对这句话的反应。
洛基的身体闻言微微一抖,他突然发出一阵上气不接下气的大笑声。
“又是这句话吗,众神之父?”他讽刺似的反问道,“上一次我死的时候,你给我的就是这句话……这一次,您还是没有别的话要说吗?”
我一愕,才回想起来上一次在彩虹桥上,当洛基冲着他喊出那一段“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这种类似于表白心声的话的时候,奥丁就是这么回应他的。
然后,洛基一言不发,就松开了自己的手,坠落深渊。
我的心一揪,顿时紧张起来。
奥丁仍然保持着向前微微欠身的坐姿,他另一只手中握着永恒之枪。它同时也是奥丁的权杖。
洛基曾经握着它,坐在他身下这张王座上,也曾经握着它,整个人悬在彩虹桥下的虚空中,身下就是万丈深渊,死亡的幽谷。经过了那么多事情,它仍然在他面前,吸引着他的渴望。它现在近在咫尺了,可我看上去,它仍然遥不可及。
也许是注意到我们两人都在望着那柄永恒之枪,我发现奥丁环握在权杖上的五根手指突然紧了一紧。然后,他平静地开口了。
“不要去利用你无法驾驭的人,洛基。”
……原来他那句简短的“不,洛基”居然是我根本没有想到的第四种意思!
我的鼻子不知为何一酸,我不得不用力咬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才勉强把眼中的泪意忍了回去。
我从奥丁的那句告诫里听出了他对我深深的提防之意。他把我和霜巨人、齐塔瑞人、黑暗精灵等等划为同一个范畴。那些都是洛基曾经试图利用和驱使过的人,但是他们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虽然并不是因为洛基无法真正驾驭他们才导致了他们的失败,但是奥丁的这句告诫里无疑在警告洛基,我和那些黑暗、扭曲而危险的种族一样邪恶而堕落,他不应该接近我,更不应该把我当作他在阿斯嘉德唯一的盟友和手下来倚重,并且最不应该的就是出手救我!
……枉费我一直到刚才和奥丁顶嘴为止,即使得知了自己不堪的身世,还有一点感激着奥丁留我一命,容我留在仙宫,让我多活了这么多年呢。
我真是图样图森破,sometimes拿衣服!
原来,到了关键时刻,虽然在托尔和洛基之间,奥丁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维护托尔;但是假如另外一方换成是我的话,那么相比较起来,在奥丁的心目里,即使洛基只是个叛逆又偏激,有点恶毒的小心眼,养不熟的养子,但是他毕竟还是在潜意识里会承认洛基也是他的儿子——因此他有必要也有义务提醒洛基我的危险!
我对奥丁所有的感激、敬畏和崇敬之情,一瞬间都被这种体认一扫而空。
他是君王,而我是蝼蚁。君王自有他们的仁慈,但他们也有他们的决断。作为命运和人生都能够被上位者随意拨弄反转的蝼蚁,我只能在夹缝中求生,有一线希望就要全力相搏。这种危险的关头,容不得良心和公平。
现在已经不是我随意感激奥丁当年把我从中庭带回来,或者留我一命,容我多苟活了几百年的时候了。我假如不立即反击的话,谁知道洛基会如何解读奥丁的这句话?是当作忠告,还是指责?
因为伤心、失望、痛心、气愤和恐惧,我的双眼里马上涌上了大大的泪珠。我立即转向洛基,盯着他那张如同雕刻一般线条清晰美好,却显得格外苍白的侧脸,带着一点哭音,恳求似的说道:“不……你知道他说的不是真的,洛基……我和那些人都不一样,我不是坏人……我……我只是……”
我说不下去了。我也不知道我怎么说才能够从奥丁的手里赢回洛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