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春难得这么?正经,阮昔还真?有些不适应。
“喜子啊,你……你似乎压根儿就没把陛下当成皇帝。”
“嗯?”
石春纠结地措辞:“那位,和我之间的区别,你分得清吧?”
阮昔瞪眼:“这是什么?话??自然分得清!”
“我看未必。”石春摇摇头:“最是无情帝王家,可你偏偏想让‘那位’有情,还想要信任?”
阮昔动作一顿:“主子对下人,就不能有信任么??”
石春有些无奈地挠挠头:“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信与?不信,都是陛下赏赐的东西,咱们做下人的默默承受就是,哪儿还有胆子主动求啊。”
阮昔抿紧嘴,她觉得这话?不对,可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喜子啊,陛下九五至尊,掌握世间所有人的生死,自然也包括你我的小?命。”
石春望着卷动的火苗喃喃低语:“你若妄想和他当朋友,便是白日发?梦,自讨苦吃。”
阮昔揪下身边的几?颗小?草,丢进火中:“我只是生气。”
“这正是我最最不理解的地方,阮喜,你气从何来?”
石春放下衣裳,转过身认真?盯着她:“咱们当下人的,对主子只应有敬和俱,除此之外?产生的一切情绪都有可能导致自寻死路。阮喜,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很危险,再这样下去,我怕你……”
阮昔手指微松,任由草杆滑落不自知。
是啊,从何时起,她竟对殷承景这般任性了??
回忆起当初和他在宫宴上初次相遇时,那种诚惶诚恐,如?履薄冰的样子,似乎才是最正确的。
石春说的没错,她如?今,真?的有把他当皇帝吗?
天底下有哪个太监会对皇帝发?脾气?还不分分钟被摘了?脑袋?
她这是,怎么?了?……
月渐渐挂得更高,那些诗兴大发?的臣子也有了?倦意,相互告别,各自回了?营帐。
宫人们最是忙累,到这会子各个困得连眼皮都睁不开,早早的就歇下了?。
只有负责守夜的侍卫,偶尔两人一对从阮昔身边经过。
石春临走时拍拍她的肩:“你呀,有时想的太多,有时又想太少?。总之一句话?,永远别和那位交心,早点睡吧。”
篝火旁只剩阮昔一人。
她抱着膝将自己缩成个小?小?的团,心里酸酸的。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那日密室中,娴妃对她说过的话?。
“你这小?丫头,莫不是真?被那薄情郎君骗住了?吧?”
是啊,她究竟在期盼些什么??
一个小?小?的太监罢了?。
伴君如?伴虎,此次南巡正是天赐良机,她不如?找个机会逃了?吧。
带上殷承景这几?个月给她的赏赐,寻个天高皇帝远的地儿,改名换姓。
薄田也好,小?铺也好,总归是自由的,过两年再挑个长相顺眼的小?郎君相伴一生。
幸福美?满的,比在狗皇帝身边当太监强多了?。
阮昔手指微微发?力。
明明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可这酸酸的难过感又是从哪儿来的?
傻丫头,傻丫头,别想了?……
身后?有脚步声靠近,不紧不慢朝她走来。
石春怎么?又回来了??
难不成是放心不下,特意回来安慰她的?
阮昔吸吸鼻子,忽然觉得自己矫情得很。
什么?大不了?的事?非要难过成这样,还连累得别人为她担心?
正当她想努力收拾好表情时,一件暖和的外?袍忽然披在了?她的肩上。
其实阮昔一点都不冷,这么?大堆的篝火烤着,浑身都暖和和的。
大概是她一直抱膝坐着,看上去一副冷极的模样,被石春误会了?吧。
“我不冷。”
阮昔笑着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时,嘴角却僵了?。
殷承景沉默地站着她身后?,低头看着她。
许是夜间的露水真?的太重,阮昔的眼眶也有了?雾气。
她飞快转过头去,瞧着外?袍上的龙纹发?愣。
又是这样,每次都是这家伙不合时宜的举动,才会害得她神?志不清。
冷静点,阮昔,狗皇帝嘴里吐出的话?,一个字都不能信。
别信他,别信他。
殷承景将手按在她的肩上,微微用力。
“孤,信你。”
***
殷承景当真?没再提七王爷的事?,甚至也没单独召见过他。
次日用早膳时,殷承景还特意传了?昨夜没吃上的烤雁,即便味道已经不再鲜美?,也没在意。
新?的一天开始了?,众人忙着收拾帐篷,浩浩荡荡的一群人,再次启程。
阮昔重新?变回铁面喜公公,管辖着各怀鬼胎的宫人们。
“怎么?样,可想清楚了??”
见她似乎已恢复如?常,石春心中稍安。
阮昔望着天边不断疾走的浮云,长叹一声。
“石春啊,我好像,有点无可救药了?。”
几?日后?,长途跋涉的队伍终于到达了?涟金港。
众人都暗松一口气,等上了?海一切就都顺当了?。
起码要乘船漂上半月,虽有离岸之苦,可好歹到了?晚上不用再扎帐篷了?不是?
当主子的还好,那些琐碎的活真?真?要把下人们烦死了?,一个个的骨头险些累散了?架,全靠股气吊着呢。
一靠近海,周福海胯骨上的老毛病又犯了?,整天哎呦哎呦叫个不休,最后?还越发?严重起来,连半步都走不得。
阮昔原本还担心不已,直到有一次她端着煎好的药去周福海屋中探望时,才发?现这老头翘着二郎腿躺在榻上,悠哉悠哉的偷偷嗑瓜子。
听见有人敲门,立即将瓜子往怀里一踹,又捂着胯骨呻.吟上了?。
感情全都是装的,怕是在为南巡回来后?,向殷承景请辞做准备。
知道指望不上他,阮昔便也打消了?依靠人的点头,完全将总管公公的活计揽过来。
经过这几?日的磨练,她早就不再像最初那般遇到点事?就惊慌失措。
石春也旁也帮了?不少?忙,不得不说这家伙虽平时不着调,关键时刻还是靠谱的。
南巡的船只共有百余艘,整整齐齐停靠在码头,其中最夺目的,便要属殷帝搭乘的御船了?。
船身为乌褐色,两侧镶有巨龙浮雕,和普通的小?渔船相比,这便是个庞然大物?,连略微动动似乎都能掀起不小?的波浪。
上船之前需采办不少?补给,地方官员趁着这个时机大献殷勤,甚至将当地有名的舞伎请上船给主子们解闷。
不得不说,宫外?的舞伎自有其独特的风韵。
她们与?舞司的姑娘不同,对打量自己的男人回应得更为大胆些,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婀娜多姿。
张文和等乐司的人此番也跟了?来,与?那些舞伎磨合得倒也融洽,被软软的叫上几?声“大人”,立刻美?得连魂儿都丢了?。
阮昔对着他打趣:“张兄可有相中的?我豁出脸去,亲自替你说合如?何?”
张文和慌得连忙捂住她的嘴,对那些舞伎们连连作揖:“这小?子说起话?向来没把门儿的,姑娘们切勿见怪。”
憨头憨脑的模样,反倒引来了?一阵笑。
殷帝登船时,涟金港的百姓跪在岸边拜得起劲儿,仿佛见到了?活神?仙。
岸边的屋舍逐渐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的海平线。
阮昔站在围栏边,望着远方那时不时跳起的飞鱼,心中的阴霾也跟着消散不少?。
想那么?多做什么??
得过且过吧。
船舱内歌舞升平,苦心排演的成果终于到了?验收的时刻。
张文和是个没出息的,不管参加过几?次宫宴,每次要演奏前,总会紧张得手心出汗。
“真?那么?害怕,摆摆样子不就得了??反正乐师多得很,也没人能察觉出来。”阮昔一肚子坏水。
“既食君禄,怎能做出诓骗之举?”张文和义正言辞:“除非我忘谱子了?。”
阮昔早就看透了?他虚伪的外?表,这家伙八成一直都这么?混来着。
此次晚宴,只有殷帝与?沈太后?、魏后?等人参加,席间难免沉闷些。
酒过三巡,沈太后?瞧着身姿曼妙的舞伎,忽然开口:“哀家怎么?觉得,这领舞的女子很眼熟呢?”
阮昔正在为殷承景倒酒,抬头微扫了?眼,发?现席间的气氛有些不太对。
尤其是吴太妃,嘴角绷得紧紧的。
“难怪太后?殿下眼熟,臣妾觉得,这领舞的眉眼,似乎和吴太妃有些相像呢!”
明妃眸光流转,娇滴滴地笑了?声,随即又像是察觉到自己失言,忙捂着嘴请罪:“酒后?胡话?,还请吴太妃莫怪。”
吴太妃瞥了?明妃一眼,冷笑:“怎么?,你这是上赶着想给哀家认个便宜女儿?”
魏后?闻言,用袖口轻拭唇角:“都怪明妃妹妹不会说话?,她呀,多半是想夸您年轻时也必是光彩夺目的美?人,奈何措辞不佳罢了?。”
吴太妃眉梢高挑:“年轻时?怎么?,你们是觉着哀家如?今老了??”
魏后?脸色稍变,没想到这老太婆和她说话?也半分情面不留。
殷承景只顾独自饮酒,全然不想掺和女人间的纷争。
“呵,连这种话?都问得出口,莫非吴太妃平日不照镜子?”
沈太后?撂下酒杯,好笑地看着她:“都土埋半截了?,半只脚踏棺材,还指望谁能夸你句韶华仍存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上船啦~开心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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