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到靠近的脚步声,纪念青耷拉着的脑袋试图抬起,才稍稍看清阮昔的容貌,便又无力垂下。
慎刑司的番役经验丰富,只要上面没发话,就算用三天三夜的刑,也有办法吊着囚犯的最后一口气。
他虚弱的魂灵被锢在残破的肉.体里,无法挣脱。
命,早已不属于自己。
“你连家人都没有了,何苦呢?”
阮昔用刀背抬起他的下颌。
纪念青满是污血的嘴唇微不可闻地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音。
牢内有供番役休息用的桌椅,上面还摆放着几盘饭菜。
阮昔刚提起一壶酒,那纪念青黯淡的眼中,立刻放出渴.望的光来。
他不自觉地舔舔.唇,生怕阮昔存心捉弄他。
直到清冽的酒切实灌进干.渴的喉里,立即紧.紧含.住瓶口,全身竭力向前够着,扯得身上数道铁链“哗啷”乱响。
待酒喝光,纪念青发出餍足的长叹,双眼直直盯着虚空,似乎还在回味。
“死士分两种,一种为图财,一种为报恩,你是哪种?”阮昔扔掉酒壶。
纪念青嗓音嘶哑,如同溃烂的朽木:“重塑之恩,以命相还。”
“还重塑呢,你现在和烂泥可有区别?"阮昔掏出随身携带的小铜镜,递到他面前:“好好瞧瞧吧,不管你的主子曾经对你有什么恩,变成这副德性,该还的也早就还了。”
纪念青只看了镜子一眼,便慌乱地移开目光。
他始终靠着自我麻痹才撑到现在,如今切实瞧见这满身伤口,难以抑制的痛感登时成倍增加,疼得他连气都喘不匀。
“陛下刚刚下旨,赐了‘弹琵琶’。”
此话一出,纪念青的身子便肉眼可见地抖了起来。
他显然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
“你以为忍耐的尽头就是解脱吗?在你吐口之前,像这样的折磨非但不会停下,还会与日俱增,你在牢里度过的每一个瞬间,都会被无限延长。”
阮昔走到他近前,靠近他的耳边:“纪念青,你所承受的这一切,当真不如你主子轻飘飘的一句感谢?”
“别,别说了,你别说了……”
纪念青看着她手中的尖刀,堂堂七尺男儿,铁骨铮铮的汉子,竟然崩溃嚎啕起来。
他扛得过重刑,却扛不过软刀子,身心皆被扎得千疮百孔,再无愈合的可能。
直到他心理防线在逐渐崩塌,阮昔悄声说出了三个字。
还在痛哭的纪念青瞬间双目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你的主子尾巴藏得不够好,早就露出来了,偏偏你还不知道,死命替她守着。”
阮昔心中原有几分猜疑,不过想诈诈纪念青,如今瞧他这反应,反倒更确信了几分。
她直起身子,从容不迫地接着道:“之所以拷问你,只是想要份口供罢了,不过就算没有也无所谓,但凡成了陛下的眼中钉,早晚都会拔掉。”
纪念青沉默不语,眼中的光又暗了几分。
“嗐,瞧你这可怜样儿,看得让人心里怪难受的……这样吧,若你肯画押,咱家就大发慈悲,给你个痛快。”
“当……当真?”
纪念青仿佛是条犹豫不定的鱼,差点就要咬住在眼前晃动的饵。
“不信?那也成,咱家可懒得再多费口舌了,还是按规矩来吧。”
阮昔挽了挽袖口,用尖刀划破他那被黑血粘在身上的衣服,回头喊道:“万统领,机会难得,不如一起耍耍?”
站在牢门口的万中闻言,略带迟疑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转,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从刑架上也取了把刀,开始划纪念青的另一侧衣服。
“纪大侠,如今您可真算得上‘两肋插刀’了,放心,您的主子肯定会惦念着您的好!”
阮昔皮笑肉不笑地用冰凉刀背描绘了一遍他的肋骨。
当她立起刀尖,作势要向下刺时,纪念青再也绷不住了。
“住手!我求求你们了,住手吧……”
***
阮昔毕竟没学过毛笔字,供词就交给万中代写。
半个时辰后,当红红的手印终于按下去,纪念青疲惫地闭上了眼。
待两人走出牢房,绑在柱子上的囚犯已然断气。
万中出手很利落,和之前受的那些酷刑比,纪念青几乎没感到那一刀所带来的痛楚。
“凡事自有咱家担着,无需多言。”
袁主事原本还想追问一、二,被阮昔冷冷噎回,也就干脆打消了好奇心,着人处理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