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墓园熟悉是件叫人难过的事,这意味着要么工作于此,常年与死亡和寂静相伴,要么有至亲至爱离去,成?为心中无法磨灭的伤痛。
Adlin也好,钟隐的长辈也好,这个城市的普通人们大多葬在翎山公墓;而霍家从霍西悬的曾祖父去世起就修建了私人墓园,在远离城市的西郊,修建得非常大气,误入其中的大概会以为是花园。
然而贫富与否,生?死面前却是平等的。天桥下无人问津的流浪汉会死,最昂贵的医疗器械和药品守护的人同样会停止呼吸。
钟隐跟着?霍西悬来到霍家的墓园去祭拜霍绛,心情颇为复杂。
墓碑上刻着名字和生?卒年月,23岁,大学刚刚毕业、人生正要发光发亮的年纪,他却自此长眠。
然而不同于霍家其他的墓碑,他的那块没有刻上家人,只有自己的名字,孤零零的,好似他不曾收获过亲情关爱的一辈子。
钟隐是知道霍西悬有个弟弟的,并不亲近,他们在一起那些年,后者也很少提到这个人。
偶尔几次收到霍绛寄给哥哥的明信片,寥寥几字,清淡又平和,连祝愿都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读不出情绪。霍西悬并不会回信,随手抽出一本书夹进去,重新丢进角落里落灰。
后来钟隐才知道,那些明信片封面上的草原雪林、壮阔山河、云巅极光,都是霍绛自己拍的,他游历世界,去发现一切在人心中发现不到的美。
钟隐觉得可惜,明明是个那么有艺术才华的年轻人,实在是天妒英才。
这一年快要走到尾声了,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庞。
霍西悬看着?弟弟墓碑上的照片,没什么表情。想起自己和盐盐去祭拜Adlin的时候,即便没有悲伤,也该有无限的怀念。
他并非薄情寡义之人,为什么对弟弟会如此冷漠呢?钟隐有些好奇,也就直接问了:“你们感情不和?”
“与其说感情不和,准确来讲,应该是几乎没有感情吧。”霍西悬插着口袋,在冰冷的空气中呼出一团白气,“他是我爸的私生?子,从出生起,就是我家的污点。”
*
霍西悬第一次见到这个弟弟时八岁,那时候他是全家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小少爷,骄傲又娇纵,除了父亲天不怕地不怕。
可就算是父亲,在他表现好的时候也是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在别的同龄孩子还央求父母在生日时送自己一个游戏机时,他已经有了自己名字的游艇豪宅,有了全球限量的各种奢侈品。钱对他来说只是数字,而且是一个上小学的孩子怎么数也数不完的天文数字。
从小所有人都告诉他,霍家将来是你的,青悦集团由你继承,你是霍氏下一代的中心,无人能及。
然后,有一天,他多了一个弟弟。
在小小的霍西悬的认知里,如果有弟弟妹妹,也应该是从妈妈的肚子来的,她会经历一个叫“怀孕”的过程,肚子像气球那样一天天变大,成?为小宝宝长大的宫殿。等到他或者她足够大、宫殿住不下了,就会有医生把宝宝接出来,来到他们的美丽世界,和他一起生活。
然而妈妈一直苗条漂亮,这个从未见过的弟弟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家门口。
妈妈看?起来脸色很不好,就像每次和爸爸吵架之前的表情。带那个男孩回来的爸爸呢,在追着?妈妈进屋之前匆忙地对自己丢下一句:“他叫霍绛,以后就是你的弟弟了。”
起初霍西悬以为霍绛会和其他表亲家的兄弟姐妹一样,来玩几天就走,可他住下来了,住在离他不远的房间,吃喝用度相同,一住就是很多年。
年幼的孩子并无恶意,起初身为独生子的霍西悬也是想有一个小伙伴的。但霍绛看?起来非常拘谨,处处讨好他这个哥哥,比家里的保姆和司机都小心翼翼地多,甚至不叫他哥哥、或者和阿姨一样叫他小悬,有时候他会喊他“少爷”。
那让小小的霍西悬觉得很奇怪。他想要一个弟弟,一个伙伴,而不是一个仆人。
有一天他和霍绛在一起玩乐高,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弟弟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眼睛亮亮的,浑身热情,总算像一个小孩子;霍绛也的确非常有艺术才能,在霍西悬只能搭出图纸上的城堡时,只有六岁的霍绛已经会自己设计园林亭台了。
霍西悬两眼发光,原来弟弟也不赖嘛。
他让霍绛教自己怎么解决遇到的难题,结果妈妈忽然进了房间,霍西悬正想向妈妈炫耀弟弟有多厉害,妈妈不由分说踏过他们的“建筑”,把霍西悬拽起来:“走,不许跟他玩!”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贱人的种也只会是个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