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窒息了。
时七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却发现自己被锁得死死的,颈间被勒死的感觉过于真实,而对方几乎实质化的杀意也过于扎人,扎得他心口都有点疼。
这就是杨芮说的‘有点吓人’吗?明明是非常可怕的主观意识……
等等……
自己也是意识的话,那岂不是不需要喘气?
那还慌个球?
想通了这一点,时七顿时不慌了,也不动弹了,任由对方触手越缠越紧,他自岿然不动。
面前的猎物突然不动了,没有温度的绿眸闪了闪,然后时七听见他不确定地问道:“……时七?”
想着这个主观意识一言不合就动手,时七还是憋回了一肚子的不满,放柔了语气:“是我。”
滚烫的触手蓦地被他收了回去,冰绿的眸子里难得地染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没事,”察觉了对方的情绪,时七大方地摆摆手:“别人都跑到你脑子里来了,不凶一点怎么保护自己?”
面前的赫尔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表情变得有些迷茫。
“你忘了吗?”时七开始尝试引导着赫尔回忆:“我们互通了老底,然后来研究所让杨芮给你做了损伤扫描?”
冰绿的眸子眯了眯,似是想起了什么。
“队长?”时七试探性地戳了戳赫尔的手臂:“想起来了吗?我们现在躺在连接器上,我现在在你的意识里,你要带我去看以前的事情。”
赫尔低头沉默了许久,然后伸手握住了时七的手腕,轻轻朝自己怀里一拽。
臆想中撞进对方怀里的事情并没有发生,一阵急促又猛烈的失重感包裹着时七,他本能地反手抓紧了握着自己的大手,被带着朝着无边黑暗坠去。
*
时七回过神来的时候,失重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只剩下似乎不真实的心悸,提醒着他刚刚是从上面掉下来的。
他抬头看了看灰紫的天空,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冰冷海风,觉得更不真实了。
他现在身处一个码头,不是那天做任务的那种大型港口,是个又脏又乱的私人码头。靠近岸边的水面上漂浮着辨不出颜色的垃圾,不大的进船口挤满了小型货船,船身也脏兮兮的,像是多年没有清理过一样。
码头上人头攒动,日暮西坠,隐约还能看见浪花中翻上来的冰碴。
时七看了好一会儿,发现不少人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这才意识到这里应该就是赫尔的记忆了。
现在应该是冬天,四周来往的人们都把自己裹得很严实,张嘴说话的都会呼出一串白乎乎的雾。时七左右看了看,然后被一阵喧嚣吸引了注意力。
他向喧嚣的源头看去,发现是离自己最近的一艘渔船。
船身并不大,时七顺着来回转悠的传送带翻上了船舷,然后一眼就看见了窝在角落里的赫尔。
那时候的赫尔应该才十几岁,五官还没完全长开,身量也不如现在高大,整个人带着一种营养不良的瘦。
但时七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少年就是赫尔——他的眼睛与现在别无二致,要非说有什么不同,就是年少的赫尔拥有两只墨蓝的眼睛。
他穿着一身单衣长裤,手腕与脚踝都露着,与周围穿着棉衣的几个成年男人形成了强烈的反比。
那几个男人似乎在争吵,而身形单薄的少年静静地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似乎对几人的争吵完全不感兴趣。
时七又走近几步才听清楚几个男人说的话。
平头的男人粗声粗气道:“这都过去一个小时了,这客户怕不是不来了吧?”
旁边的绿豆眼摇头:“这个客户付了三倍的押金,不可能不来的。”
“老大都特意嘱咐了对他好点,”第三个国字脸男人也赞同绿豆眼的话,他看了一眼平头,语气里带了些警告的意味:“别起不该起的心思。”
平头搓了搓手,咧嘴一笑,露出一口黑黄又参差不齐的牙:“这不是看他长得还可以,想替老大赚点钱么?”
国字脸有些厌恶地瞪了他一眼,指了指赫尔:“第一,我们从来不动客人的货;第二,他还是个半大孩子,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么?”
平头不屑地哼了一声:“这种坐渔船偷渡来神州的,能是什么干净货色……”
国字脸听不下去了,打断他:“滚下去看着卸货!”
平头缩了缩脖子,明显是不服气,但地位又没有国字脸高,只好灰溜溜地路过时七下了船。
国字脸和绿豆眼又凑在一起嘀咕了一会儿,才见绿豆眼蹲下身:“你知道怎么联系来领取你的人么?”
赫尔头都没抬,低垂的视线专注地看着自己右手手腕,仿佛要把那里看出一朵花来。
“他可能听不懂神州话,”国字脸皱了皱眉,掏出根烟点上:“算了,再等等。”
绿豆眼点头,也转身下船了。经过时七的时候,他听见绿豆眼咕哝了一句:“也怪可怜的,跟个牲口似的被运过来……”
时七这才注意到赫尔单薄的肩膀靠着的是一个不大的木制货箱,里面铺着一层脏兮兮的干草,像是给动物做的窝。
又是一阵刺骨的海风吹过,赫尔一直安安静静地靠坐在木箱前,视线集中在自己的手腕上,似乎那里本该有些什么,现在却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