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芙蓉脸上还残留着碧云纱的触感,人已经站在了三丈高的绣楼顶上。
暮夏夜风挟着远处池塘的水汽扑面而来,将她轻柔包裹。视线所及的荷塘花叶间,晃动着点点碎金般的光芒。
是满天繁星的落影。
只见无数星子或明或暗地点缀在幽蓝天幕上,像仙人不小心打翻了珍宝匣,一弯淡月调皮滚落,斜斜勾在水天相交处的高大花树上,将月色也染得花香氤氲。
良辰美景,如此夜何?
苏芙蓉忍不住发出一声赞叹,满眼惊喜。
这座绣楼是芙蓉园的最高点,白日里繁华盛景,美不胜收,她每次累了都会在附近转一转舒缓筋骨。
没想到夜晚登临最高处,竟别有一番天地,仿佛能乘风而去,羽化升仙。
如此沉醉片刻,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站在房顶的屋瓦上,稍不留神就能掉下去。
这可是三丈高的楼顶啊!
苏芙蓉瞬间腿软,好在素来爱面子,硬是稳住了,不露声色地看向罪魁祸首,用目光发出谴责。
穆兰泽被她看着看着,脸慢慢红了,轻声道:“你别乱动。”
他不知何时已将揽在苏芙蓉腰间的手放下,改为虚虚搂着她的肩膀,因苏芙蓉方才害怕动了动,肩膀处那只悬空的手攥成拳又松开,满是紧张无措。
苏芙蓉:“……”
没人结结实实地扶着,她当然不敢动啊……
只是她一个被带上屋顶的弱女子,为什么会这么像调戏良家的恶霸?
她颇为无语地看着穆兰泽,希望他能意会到自己的想法,然而穆兰泽只是呆呆回望着她,眼眸深邃如夜,透着不容错认的浓烈炽热。
砰,砰,砰……
苏芙蓉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响在耳边,像小鹿横冲直撞,要冲出桎梏它的心房。
听着听着,有另一道心跳声响起,像是林子里又冲出一头不听话的鹿,扬着四蹄撒欢奔腾,应和着前一头的节奏,渐渐混合成一个声音。
水天相交处,疏花密叶中的那弯淡月悄悄爬到树梢,俯视着高处两两相望的人,又被薄云依稀遮住。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声与梆子声,打破了二人间的静谧。
“咳。”穆兰泽回过神儿来,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今天意外得了道别的机会,整个下午都心不在焉,甚至把晚上见面后要说什么都打了腹稿演练无数遍,万万没想到只是一个照面,他就把人家姑娘弄到房顶上来了!
穆兰泽啊穆兰泽,你何时变得这么鲁莽轻浮了?!
穆兰泽一边在心中唾弃自己,一边止不住欣喜雀跃。他往日对自己还是相当自信的,可对上苏芙蓉,却发现自己别无长处,还要担心她嫌弃自己是个武夫。
可是没想到苏芙蓉表面骄矜高冷,背后却羡慕他会的那点功夫,甚至夜里一个人在回廊悄悄练习,想要身轻如燕飞檐走壁,真是太……太可爱了!
想到此处,穆兰泽只觉心头软成一汪水,恨不得把苏芙蓉裹进去小心珍藏。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总是想靠近苏芙蓉,想保护她,照顾她,让她开怀无忧,让她万事遂心,甚至想把她的每一句话,都当成比圣旨还重要的法则去遵循。
或许,这就是文人书生所说的爱情吧。
总是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叫人沉溺。
他心里这样想的,嘴上便也这样说,不知不觉就把心底积攒的这些话说了出来,而且流畅自然,仿佛已经酝酿许久。
末了两颊晕红两眼晶亮地望着苏芙蓉,小心描补道:“我平时话很少的,并不聒噪。”
苏芙蓉:“……”
不知道为什么,有点晕乎乎的,是晚饭酒酿圆子吃多了么……
迎着穆兰泽的目光,她无法不做出回应,想了想道:“那我等你回来。你要是不回来了,或者改主意了,我就——唔!”
重瓣木槿从枝头轻轻飘落,打着旋落在青石板上。附近草丛里,传来不知名小虫的鸣叫。
静寂的夜风里,穆兰泽郑重道:“不会的。”
“你在满城百姓面前选中我,我怎么忍心让你失望?”
他眸光深邃,五官英挺,在月色下愈发俊美,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却杵在苏芙蓉面前,把那好好的两瓣菱唇捏成了扁扁长长的鸭子嘴,发不出声音。
手指下的触感柔嫩湿润,像春天初绽的花蕾,穆兰泽不自觉摩挲了两下。
苏芙蓉瞪大眼睛:“唔!唔唔!”
穆兰泽恍然惊觉自己行为不妥,忙松开作乱的三根手指,匆忙背到身后:“我,我一时情急……”
苏芙蓉从鸭子嘴回到菱唇状态,嘴巴重得自由,忍不住鼻孔喷气:“哼!”
她一双眼睛水汪汪的,脸色更红,只不过这次是气的。看样子若非顾忌在屋顶上武力值归零,是非要对穆兰泽原样奉还的。
穆兰泽:“……”
他平生头一次夜会意中人,就把对方气成个鼓鼓的小青蛙,一时间又尴尬又想笑,想退远一点儿又怕苏芙蓉摔倒,真个是手足无措,心神俱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