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
无数人倒抽凉气的声音里,两个书生迈着四方步走上高台,用小秤将十个银锭子先后称量,每上秤一个就高声宣布一次分量。
毫无意外的,都是八钱八分。
“老天爷啊,这么多银子!”
“乐字帕我也有啊,那么大块棉布,才十文钱!”
“可惜你这个上面字儿不对,是个‘苔’字。”
“哎呀呀,羡慕死了,咋的人家就这么好运气?”
“瞎猫碰见了死耗子罢了,我可是要中一等奖的!”
“想得美,我就是专门过来领鸡蛋的。”
“再看看,万一咱们中了呢?运气这事儿不好说啊。”
沐浴在众人或艳羡或嫉妒的目光中,十个中了五等奖的人从书生手中接过银子,个个喜不自胜,买到“上”字帕的男人还放进嘴里咬了咬,差点把牙崩掉,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咱们苏家铺诚信做生意,从不叫客人吃亏,大哥你就放心吧!”
两个书生说完,领着十个五等奖对兰阳郡主与和颐县主躬身道谢,然后将这些人送下去,嘱咐他们看好银子,方才坐回原位。
这一幕落在围观者眼里,对苏家铺越发服气。
瞧瞧人家这周到细致劲儿,难怪能做成皇商啊!
高台上,苏芙蓉将从箱中摸出来的十一个小圆球放到盘子上,对台下伙计打了个手势。
那高个儿伙计点点头,从身后掏出个铁皮卷成的喇叭,扬声道:“诸位父老乡亲!五等奖发完了,福气糖球散给大家!接好喽!不要争抢!不要争抢!”
他喊过两遍,苏芙蓉一扬手,将小圆球朝着左前方用力抛去。
人多球少,十一个小圆球迅速被眼疾手快的接住,有那心大的直接就往嘴里放,边吃边嚷着“真是甜的”。谨慎些的则拿在手上看看,才发现这些圆球软中带硬,竟是面粉和糖做的熟物,上面字不知是怎么写上去的,也透着股甜味儿。
这时候的糖并不是稀罕物,但是它贵,寻常人家一年也吃不了几回,更别提用这么多来做面粉糖球了,抢到的顿时觉得赚了,喜滋滋吃起来。
不是不想带回家让小孩子尝尝,实在是身边虎视眈眈的目光太多太强烈,一个不好就得被别人吃了。
还是下自己肚里最保险。
普通百姓抢得热闹,吃得高兴,不去想那么多,几个混在人群里的别家掌柜却暗自交换个眼神儿,对苏家铺佩服得五体投地。
把糖球扔到人群里送出去,这一手看似简单,背后心思却深。
抽奖怕的是什么?不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全流进自家田里吗?结果人苏家铺众目睽睽之下摸出糖球抽奖,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糖球扔出去,端的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丝毫不怕别人查看。捎带手的,还能避免重复中奖。
而且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苏家铺公平公开地抽了奖。就算有人事后拿了帕子想闹事,也得犯众怒。
单这一扔,就把苏家铺公平诚信的招牌立得稳稳的。
听说苏老板跑外地去了,不知道这是他临走前交代的,还是苏大小姐自个儿的主意。如果是后者,那苏家铺真可以说后继有人了……
台下热闹过后,苏家铺伙计再次高声维持秩序,兰阳郡主与和颐县主则又抽出了八个四等奖、五个三等奖,发了相应奖品。
四等奖是一两银子并一大筐鸡蛋,三等奖则是一头七八十斤的猪,肥肥胖胖的成猪脖子上还挂了大红花,瞧着喜气洋洋的。
五头猪一牵出来,围观众人就沸腾了。
现在一斤猪肉都要好几十文,一头猪得多少钱?
何况这猪看起来结结实实、白白胖胖,一看就是好猪!
“不愧是三等奖!就是豪气!”
“买一条帕子,捡一头猪,真是有福气!”
“这可是福帕啊!”
“就剩二等奖和一等奖了,不知道我能不能中。”
“看开点儿,单买帕子也不亏,多厚实的棉布啊!”
“苏家铺就是豪气,说到做到,啧啧啧。”
“哎哟快看,那个牵猪的都高兴哭了!”
“给我这么一头猪,我能哭它三天三夜!”
“吹吧,你哈哈大笑还差不多!”
高兴哭了的正是王丰登,他常年做包子生意,自认有点见识,没想到能高兴得掉眼泪,谁叫他今天这么有福气呢?
这会儿下了台,王丰登颇有些羞惭,他牵着自己的“福猪”,一边拿袖子遮脸一边抽抽噎噎地道:“我是五谷包子铺的,这头猪养大我就宰了做包子馅儿,乡亲们都过来吃福气包子啊。”
他决定了,回家马上把这条中奖的福帕做成头巾,全家一人戴一个!
这头好猪就牵去配种,福猪生下的猪崽,肯定能往家里带福!
苏家铺前抽奖领奖,热热闹闹。斜对面的房顶上,周文静和方无敌在柳树荫里扼腕叹息,气氛哀凉。
“可惜啊可惜!我换着花样买了六条帕子,怎么一条都没中?”
“我更可惜啊!分明已抽到《元日》,‘田家占气候,共说此年丰’,为何‘气’也能中,‘共’也能中,偏偏就是我的‘候’字不中?”
“五等奖的时候,我以为要有我,结果没有。”
“四等奖的时候,我也这么想……”
“可惜啊可惜,你我兄弟如此诚心,竟连一头猪都没有!”
从军营赶来的穆兰泽手攀烟筒,轻巧翻上房顶,正对上两位下属深情哭诉,顿时心梗,凉凉开口道:“你们再这样下去,我就要拥有两头猪了。”
周文静和方无敌沉迷中奖自怨自艾,一时竟没反应过来,直到穆兰泽对他们推了推鼻子才恍然大悟,颇觉受伤。
“我是为了军费着想啊,一头猪到伙夫手里够咱们十天!”周文静手捂胸口,表情悲痛,“与其望猪兴叹,不如把我卖到苏家去吧!”
方无敌抱住他,眼含热泪:“不可!苏家伙食又好,工钱又多,还是卖了我吧!”
“我能说会道力气大!”
“我会掐能算厨艺高!”
穆兰泽:“…………”
方无敌和周文静积极自荐的时候,苏家铺那边又抽出了三个二等奖,奖品是一头系着大红花的小牛犊。虽没有成年,但看起来肥嘟嘟的,连毛色都是一水儿干净整齐的黄。
巧的是,这次三个中奖的全是姑娘家,羞羞答答地上前领了牛犊,对台上主家连连道谢。有个泼辣大方的甚至唱了首山歌,把兰阳郡主祖孙俩从头夸到脚,特别是和颐县主,经她的嘴唱出来,俨然是满城福气第一人。
兰阳郡主听得着实开心,直接送了枚珠钗。另外两个姑娘跟着沾光,也得了上好的绢花数朵,再三道谢后才牵着牛离开。
“我的牛啊……”
“我的卤牛肉、烧牛肉、炖牛肉啊!”
房顶上的周文静和方无敌冰释前嫌抱头痛哭,宛如一对难兄难弟。
穆兰泽:“………………”
他就不该过来,真的。
苏家铺前,众人终于迎来最重要的一等奖,一个个屏息凝气,两眼放光。
好饭不怕晚,说不定这迟来的好饭正是自己的呢?
兰阳郡主今天和外孙女一块儿被夸了无数次“有福”,笑得眼角皱纹都深了。看众人这般期盼,连她也受到感染,小心在箱子里摸了半晌,才取出一枚糖球,道:“是《村夜》。”
“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独出前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高台下的八位先生再次高声诵读,尔后齐声道,“请县主送‘福字’!”
和颐县主今天抽了那么多次“福字”,此刻驾轻就熟,手指在箱子里转了转,摸出一枚小小的糖球,是个“麦”字。
苏芙蓉接过那枚等价十两金子的宝贵糖球,高声道:“一等奖!‘麦’字福帕!请上前领奖!”
她平日话不多,结果这几天先是为福帕来回奔波,今天又提高声音喊话,不堪重负的嗓子已有些不易察觉的喑哑。
然而这一嗓子非但把围观者的情绪点燃,还把屋顶上的两个人齐齐镇住,宛如雕塑。
只有周文静捏着帕子长叹:“我可怜的‘候’啊,莫非是多了一竖非侯爵,所以才不中奖?”
“不是。”穆兰泽轻声道,“苏家铺抽奖的字句没有重叠,你的‘候’已经绣在《元日》里,自然就不会在《村夜》。”
周文静:“……这次你没有冷嘲热讽,我竟有些不习惯。”
“天啊我我我我中——”
方无敌半句话还卡在嘴边,穆兰泽已轻飘飘夺过他手中的“麦”字帕,从屋顶一跃而下,飞鸟般穿过柔嫩柳枝,足尖在房檐瓦砾上点踏借力,几个起落间,如一枚柳叶飘落到高台上。
这一手功夫着实俊秀,精彩程度甚至超过开场的舞狮子,众人纷纷起哄叫好。
“好俊的后生!不知成亲了没有?”
“不愧是一等奖!”
“爹你快看,有人在天上飞!”
“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这条帕子我也有,才十五文!”
“咋这人看着有点儿眼熟啊?”
穆兰泽站在高台上,感觉嘈杂叫好声在背后模糊远去,像雨雾天濛濛的影子。目之所及,只有那个容颜绝艳的女子,鲜花似的开在他心上,一眼就能攫取所有心神。
他站在苏芙蓉面前,甚至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只从胸腔深处发出低语:“我来了。”
“中中、中了一等奖……”
房顶上,方无敌无助地攥着空气,颤巍巍吐出后半句,眼神迷茫。
周文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