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芙蓉对风荷园的动静一清二楚。
倒不是因为她御下有方,在苏家消息灵通,而是不断有人这样那样地在她身边说起此事,方式五花八门,内容则有些雷同,不外乎“玉姨娘真是谦卑恭顺”、“小姐未免太过狂傲”、“好歹是生了大少爷的姨娘,怎么能这样”等等,连苏家铺的伙计都跟风听了一耳朵。
苏芙蓉对此不置可否,只让四个季中最活泼的挽夏守在祠堂门外,从玉生烟第二次过来开始,就大声宣读一遍《苏氏家规》。别的都能略过,那条“祠堂重地,妾室未经允许不得擅入”必须读得声音洪亮,咬字清楚。
挽夏不负所托,非但每天积极完成任务,必要时还将妾室守则重复三遍,导致本要带着软垫进祠堂跪拜的玉姨娘临时改变策略,直挺挺跪在了祠堂门外,每天顶着烈日熏风结结实实跪满两个时辰,再被丫鬟扶着离开。
能给背后下手阴人的玉生烟一点惩罚,苏芙蓉相当满意。至于因此造成的名声问题,苏大小姐非常光棍地表示虱多不痒,债多不愁,干脆听之任之。
这法子极奏效,因她是苏父三十岁上得的女儿,按这个时候的说法,是标准的老来女,虽然看不出什么才智头脑,但凭着苏父的宠信爱护,苏家众仆婢充其量只敢碎碎念,没有人敢找苏芙蓉晦气。
只有外院管事童俊峰在请示完苏家仆婢裁制秋衣事宜之后,假装无意地提起此事,小心道:“过阵子大少爷就要回府,玉姨娘到底是大少爷的生母,是不是该给些体面?免得大少爷面上不好看。”
童管事身量颇高,是时下流行的伟岸男子形象,可惜早年遭遇山匪,为了保护苏父,脸上被划了两刀,伤愈后就常年带着小半块面具,遮住从左脸横跨过鼻梁的可怖伤疤。许是因为破了相的缘故,他也不怎么爱说话,至少在苏芙蓉的记忆里,是头一次见童管事提到无关外院的事情。
“童管事说的有道理。”苏芙蓉轻飘飘弹了弹指甲,新染好的金蔻丹颜色周正,越发衬得十指纤纤,细嫩如春笋。
她微微勾唇,笑得相当和气:“只是体面这东西,不是我说给就能给的。童管事你看,玉姨娘一个后宅妾室,因为生下的庶女不敬主母,主动去跪祠堂请罚,这么点子事儿,短短两天就能从苏家后宅一阵风似的传到大街小巷,尽人皆知,我倒想问问童管事,是谁不让玉姨娘体面?不让少爷体面?”
苏芙蓉说话调子慢悠悠的,吐出来的话语却如刀似剑,直逼童管事面门,“玉姨娘向来本分,只管内宅一亩三分地,不知她是怎么得罪了童管事,要把她和若怜不敬嫡母的事大肆宣扬?你是唯恐少爷听不见闲言碎语吗?”
苏家百年豪富,又在苏父这代成了皇商,非但产业庞大,宅邸也占地甚广,内外院之间隔着长长的回廊。可是现在,内院的妾室挨罚,不但能传到外院,还能一路传到大街上,外院管事不可能毫无干系。
童俊峰藏在面具后的脸僵住,冷汗悄悄渗出,他顿了顿,再次躬身行礼,喑哑道:“小人绝无此意,望小姐明察。”
“这点小事儿,察什么察?”苏芙蓉端起茶盏,“童管事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我也是知道的,以后把篱笆扎得牢些便是。”
主家端茶送客,童管事有眼色地告退,匆匆离开,两只大手在袖中紧握成拳。
怼走童管事,苏芙蓉心情甚好,连迎春木着脸汇报又亏了一万多两时都笑盈盈的:“今天生意不错。”
迎春:“……小姐说的对。”
今天是卖福帕的最后一天,满城人都疯了,居然还有外地来的!虽然限购一人一条,但有钱人家派出十几二十个仆婢过来,硬是一人买一条,伙计也无话可说。
这种疯狂,直接导致午时没到,苏家铺就撒出去一万多两,等到傍晚闭门会亏损多少,迎春简直不敢想。
苏芙蓉在迎春的担忧中慢吞吞喝着茶,盏茶还没喝完,忽见外面传来声响,紧接着有人来报,说是兰阳郡主亲至,还带着外孙女和颐县主。
说起这位兰阳郡主,满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却不是因她多得天子宠信或是张扬跋扈的缘故,而是因为命苦拳头硬。
兰阳郡主年轻时和郡马育有两子一女,但都先后夭折,连孙辈也无,只有女儿留下棵独苗苗。夫妻两人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连送三次,再强韧的神经都顶不住,郡马没多久便因伤心过度,抑郁而终,兰阳郡主反倒物极必反,摧残出一颗钢铁心脏,靠着铁血手腕在京城贵妇圈一枝独秀
她两个儿子是因病去世,只能骂老天不长眼。女儿却不然,是被女婿、婆婆和满院妾室合力磋磨而死,差点连小闺女都保不住。兰阳郡主从接连而至的丧事中缓过气来,就开始了和亲家告御状打官司的漫长争斗。
兰阳郡主的亲家是渭城侯,女婿是侯府嫡次子,双方门当户对且各执一词,天子惯例是要和稀泥的,但兰阳郡主一天天的披麻戴孝,手执火把,赤脚站在渭城侯家门前,扬言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侯府一天不偿命,她就在这里站一天,叫全天下人看看渭城侯是怎么欺压孤儿寡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