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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⑧章-修(1 / 2)


合体的起初,是?记忆的交融,如果记忆有温度,那么,白英的记忆是?凉的,笼着一层阴郁的淡灰。

司藤觉得自己像是?被抛进了一个苍凉的大?故事里?,而?整个故事最初发生的地点,她并不陌生。

华美纺织厂。

偌大?的废弃厂房,晕黄色的光和模糊的殷红色,当年的自己被捆住脚踝倒吊着,墙壁上映出的影子被拉的怪异而?又摇晃,白英背倚着墙壁,两只沾了血的手不受控的哆嗦着,有一两次,她会忽然抬头去看,又受了惊吓似的迅速移开目光,喃喃重复着:“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想办法的……”

原来那个时候,你不是?不慌的。

她看到白英匆匆离开,回到旅馆后一遍遍地洗手,烧掉那件沾了血的旗袍,疲惫地上床躺下?,将那朵手绢包着的,已经有些?蔫的玫瑰花放在枕边,似乎这么做就能安枕一样。

她半弯下?腰,看着白英连日?噩梦,冷汗涔涔,看着她吞咽一粒又一粒的安眠药片,好像那些?西医的玩意儿,能医治一个妖怪似的,看着她坐在沙发上,抖抖缩缩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脸上火苗泛起,面颊被烧成焦黑,然后从坑坑洼洼慢慢恢复。

她看到白英打扮的鲜妍,穿那年月最时兴的西式衣袍,甚至歪带了巴黎式的软呢帽,玻璃丝袜,系带的皮鞋,挽着邵琰宽的胳膊出入舞场,灯光打向她时,她会仰脸冲着邵琰宽温柔地笑,而?一旦灯影背过,她深漆般的眼睛里?,就写满了忐忑难安的焦灼。

男人女人,既不能心心相印,叠合的就必然是?大?块的空洞,要拿猜忌和揣测去填。

她看到寂静的小巷,白英拎了高跟鞋,偷偷撵在邵琰宽的身后,直到他进了一间简陋破落的屋子,灯亮起,糊纸的窗格上映出他和丘山窃窃私语般的剪影,走?近了去听,不知道是?不是?丘山揶揄邵琰宽当年竟被个妖怪迷了心窍,她听到邵琰宽尴尬地打着哈哈:“谁年少?的时候,没做过几件荒唐犯蠢的事……”

情窦初开,花前月下?,死去活来,痴心不改,原来于他,只是?轻飘飘的荒唐犯蠢罢了,司藤的唇角泛起冷笑,侧脸看同?样站在边上的白英,看到她双目含泪,嘴唇哆嗦着,一只手的指甲死死扣入掌心。

她看到白英加倍的温存,蓄意的讨好,然后一再的失望,冷了双眸——原以为?白英和邵琰宽之间,必然有过撕破面皮歇斯底里?的大?冲突,原来并没有,只不过谁的情意都不是?长?久干烧的火,不添柴也就罢了,哪经得起年复一日?的水打冰浇?

白英从最初的焦灼不安,终至悔不当初的崩溃,司藤看到她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里?重回华美纺织厂,跌跌撞撞打开被铁链锁起的大?门,厂房中央,那摊干涸的血迹早已发黑,白英扑通一声跪下?,拼命磕头,泪如雨下?,嗓子哭哑了,嘶嚎着瘫倒在地,指甲死死抠着地面,指尖磨秃了,指缝里?都是?泥灰。

远处天幕上的闪电在厂房的小窗口?处一掠而?过,轰然而?至的雷声似乎忽然提醒了白英,她从地上慢慢爬起来,嗫嚅着重复着两个字:“幸好……幸好……”

幸好还留下?了司藤的尸体,当日?的一念之仁,今时的救命稻草。

她坐直身子,取出了手包里?的梳妆镜和口?红,在空洞的厂房里?用手一下?下?梳理?着头发,又慢慢旋出金属管里?胭脂红色的一截,顺着丰润饱满的嘴唇慢慢描画,忽然又一道闪电掠过,镜子里?的人脸一片惨白,唯有一抹蘸了血一样的笑,夺目而?慑人。

末了,她站起身,掸了掸旗袍的一角,身形纤细,线条窈窕,在夜色中就这样慢慢走?了出去,高跟鞋的足音蹬蹬,回荡在厂房周遭,最后和黑暗处司藤几不可闻的一声叹息融在了一处。

白英的变化是?一点一滴发生的。

她的眼神愈发刻薄,脾气也愈发的阴晴不定,邵家宅子里?,除了邵琰宽迫于“作?戏”还会偶尔在她房里?进出,其他时候,便?只有她一个人,一条影。

不过,她从不孤单,她枕下?压了一方绢帕,时间一日?一日?过去,绢帕的丝缎都已经显旧泛黄,唯独那一方胭脂唇印,历久弥新。

每天晚上,她都旋开金属管的纤细口?红,顺着那方唇印涂描抹画,然后拈起了展开,凝目看很久,同?她说话。

——“司藤,听说,每天都有小作?坊主寻死觅活着上门要债,邵琰宽迫不得已,被人堵的要从后门溜走?,我想着,那些?人既然寻死的心都有了,给他们点好处,必然也愿意做别的事的。”

——“司藤,今儿我去打听了,厂子里?的人同?我说,有个姓秦的,素日?里?往来生意最是?老实,人也守信义气,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司藤,我去办事的地方同?他们说,如果有一封信从西头寄到,收信人是?白英,交给我就是?了,我会转交的。”

——“司藤,你一定想不到,日?本人打进上海了。兵荒马乱的,丘山来不了,不过他跟邵琰宽书信倒还是?通的。每一封我都偷着看了,丘山吩咐邵琰宽,得让我生个孩子,这个老匹夫,我教教他什么叫空欢喜。”

司藤此?时才知道,原来秦放的太爷爷,并不是?白英怀的第一个孩子。

白英十月怀胎,害喜呕吐,似模似样的亲手缝制婴孩衣袍,冷眼看邵琰宽喜上眉梢,夜半拆开邵琰宽写给丘山待发的信,平静读完通篇的“事可成矣”、“皆大?欢喜”,又将信原样装回。

再然后,待产前几日?,她“一个不小心”,从台阶顶上滚下?来,身下?血如泉涌。

——“司藤,只要没有真正胜出一个活的孩子来,我的元气总不会伤的。不过,这孩子提醒了我一件事,我忽然就有了个想法,一来避丘山,二?来留你来日?取用,只是?我这里?,演的务必精心,方能瞒过所有人……”

……

司藤司藤,于白英,似乎已成习惯,每日?喃喃,忽而?皱眉,忽而?微笑,语气温柔处,像是?与情人呢喃耳语。

——“司藤,你再耐心等等,我会安排妥当。”

——“司藤,我想来想去,这秦来福的老婆,还是?不能生的好,若是?生的多了,我送去的,就只是?根草了。”

——“司藤,贾三和秦来福之间,我得寻个由头,否则一东一西,怎样都来的突兀。”

……

一年,又一年,白英既不再是?妖,人间沟壑终于也渐渐上了脸,有时,她长?久坐在梳妆镜前,指腹慢慢摩挲过脸上的每一道纹路,伸手把开始下?耷的眼皮撑起,又松开,或者对着镜子去笑,细细去数眼角一根根缀起的浅浅纹络。

——“司藤,我老了,你看不到也好。你说的对,半妖是?没有长?长?久久的寿命的,不过,这都是?暂时的,到时候,都会好的罢。”

——“司藤,你记不记得,我们最最初精变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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