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赵知砚平静重?复,“我送你回去。”
总有些事情是出乎意料的,因此后来赵知砚想过,是不是其实他也没那么了解梁初。
例如在?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她时,她却忽然出现在?他的医院里,例如他以为她早不记得高中的事情了,她却忽然用曾经的方式帮他撑了一路的伞。
也例如现在?,他本以为她不会?上车,正打算说些什?么给自己个台阶下,副驾驶门却被拉开,她弯腰坐了进来。
被动的永远是始料未及的那个人,赵知砚握着方向盘定定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过了好半天,脑海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出些话题,谁知她好像有读心术,他所想的每一句都不幸被她截胡。
他本想说“系一下安全带”,还没出口,她已经轻车熟路地?扯过带子自己扣上了鞘。
他又想说“冷吗,要不要吹一下暖风”,组织语言时她已经倾身过去调风了,一边调着,一边还把车窗也升了上去。
她懂流程能自理,倒显得他像个木讷的摆设。
赵知砚哽了哽,打开手机导航打算问她地?址,梁初正在?出风口暖手,瞥见他屏幕,又说道:“不用导航了,我认路。你掉个头?,沿这?条路往北一直走就?行。”
低头?看看脚底,补充一句:“不好意思?,我把你的车弄脏了。”
“没事。”
屏幕熄灭,手机又落回储物盒里。赵知砚看看四周,往左打转向,这?小巷子平日就?车少人少,下雨夜里更?是连个鬼影都看不见,于是也没管什?么地?标,直接原地?掉了个头?,转过弯来,听见梁初说:“你压实线了,这?里不能掉头?。”
“我知道。”
“刚才你还在?路中央急刹车。”
“嗯。”
他不否认,梁初听着,忽然笑了:“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赵知砚瞥她一眼?。
不过毕竟路况不好,加上北向的道路陌生,他不太熟悉。他没精力理会?,便先含含糊糊掠过去,等到终于拐出巷子,进了平直主路,他腾出一只手松领带,问她:“以前是什?么样?”
“以前你很谨慎,也很守规矩。”大概她身体慢慢暖起来了,收回胳膊,直起腰,偏头?望着窗外雨后的街景,“好像总是想很多,所以也总有些畏手畏脚的,好多事明明想做又不敢做——现在?倒是有点变了。”
“你也是啊……”赵知砚沉默半晌,“你以前从来不认路的。”
似乎也从没像今天这?样,这?么自然又平和地?主动开口跟他闲聊过什?么,其实他有些意外,不过终究还是没说,他说不出口,潜意识里也怕这?份安谧如虚妄的泡沫,一经点破,便真的会?破了。
现在?这?样就?很好,他想。
如今他已只想要一个现状,不再奢求刨根问底,知晓真相。
要是从前的他能懂这?些,也就?好了。
他不再说话,那么沉静了半秒。后来梁初开口轻道:“可能人总会?变的吧。”
“也没办法,不是吗,”她淡淡说,“又不是两个人生活了,没人接我送我,也没人买早餐晚餐了。一切只能靠自己了,不会?的事情,慢慢也都能学?会?的。”
他竟会?觉得她话里隐约有那么一层意思?,可那意味太朦胧了,比之雾气还要飘忽不定。
赵知砚眉头?颤了颤,有些恍惚地?偏头?看她,他怔愣着,却只见她状若无意地?低头?玩指甲,语气轻轻淡淡的,似乎也真只是随口一谈。
他又回过头?来。
也是,他想什?么呢。
退回她看不见的低暗处,他无声哂笑一下——那不可能的。
他不该开车走神?,反应过来,轻摇了摇头?,将自己从那荒唐思?绪里强行抽离。
再瞥过去时,梁初正在?整理雨伞,她一手握着伞柄,一手将折起的伞布一页页捋平,雨水淋漓满手,从她指尖流到手腕,最?后滴在?他车内的地?毯上,跟她鞋底带上来的泥水混成一片。
赵知砚皱了皱眉。
还真不是心疼地?毯,他洁癖没那么严重?,从前她也没少糟蹋他东西,实际上那几年里,他反倒还被她强行治好了些。
只是他发觉此刻自己想的竟是她手沾了雨水会?不会?凉,她体质本来就?弱,今天光着腿还吹了风,那年冬天她把外套借给闵雪,只走了五分钟路回家?就?感冒了,害他后来一连后悔好几天,当时怎么就?没鼓起勇气把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目光下意识扫向车里的便携药箱,他记得她不爱吃药,于是默想要不要从里面拿盒感冒药给她。
想了一想,又觉得有些多此一举,反正她接下来几天会?在?医院陪床,要是有什?么头?疼脑热的,直接下楼挂个门诊,岂不是比他随便给的药更?对症。
这?么思?前想后一遭,原本半张开的口又闭上了。
与?此同时梁初出声喊他,声音轻轻的,他闻声转头?,对上她的眼?睛。
“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她表情疑惑,又有些犹豫,仿佛是怕这?问题敏感,会?无意间戳中他什?么痛处。
“说吧。”他说。
“你为什?么会?那么讨厌打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