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贝拉米下意?识攥紧了手里的绳子。
路骨侧过头,那一刻骷髅的眉眼突然和她见过的照片重合在一起。
曾经那个看起来?又老实又本分的年?轻员工突然回到?了他身上,像是无形中有手回拨了时针,于是四十年?的时光倒退。
他最后一刻卸下了所有的枷锁,他站在高处俯瞰人间?。
路骨笑了,无声地笑,那一刻时间?被无限拉长,连雨都变慢了,他身子缓缓前倾,风将褴褛的衣衫吹起。
“为你自己而活,贝拉米,不要像我一样。”
不要像他一样,到?死了才发现自己从未活过。
他恨她。
就像他恨当年?的自己。
声音被风呼啦啦刮起,向上卷向乌云深处,雷声轰鸣。
闪电划过天际,一年?前,路骨质朴的,安定的声音,准时准点,在一片黑暗中,在培养仓外的问候,又重新浮现在贝拉米的脑海中。
【是否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那是她和世界最初的对话。
简单,纯粹,温柔。
“不要跳!!!”贝拉米终于喊了出?来?,她一手猛地抓住斜梁,一手猛地攥紧手铐!
路骨纵身跃了下去!
绳子嗖嗖地缩短,绷紧到?极限只要不到?两秒的时间?!
“贝拉米!”宋飒大?吼,路骨身子前倾的那一刻,心跳猛地加速到?极限!
湿滑的斜梁上,贝拉米指尖扣住的力气绝不可能拉住两个人的重量,绳子绷紧的一瞬间?,她就会被巨大?的拉力拽着一起坠落下去。
一千多米的高空,他们会一起粉身碎骨!
“松手!!!”宋飒跪在地上,猛地锤击玻璃地板,嘶吼近乎破音。
被时间?拉长了的一瞬。
路骨的身影在贝拉米的瞳孔中缩小,再缩小,迎着虚无的雾海坠落。
不能松手,她只有这一个念头。
路骨还不能死,她不想让路骨死。
手指下意?识地紧缩。
震动?的低鸣从头顶响起,嗡嗡地吼声被吞没在雨中。
是宋飒。
宋飒的这个念头突然破开了被唯一的念头占满的脑海,贝拉米的身子狠狠震颤了一下,现实中的风、雨、雷、喊声,猛地清晰起来?,鲜明?地灌入了耳朵,硬生生将她扯回了现实。
是宋飒在喊她。
时间?恢复了流动?,绳子绷紧到?极限。
那一刻……她松开了手。
手腕的活结猛地收紧,一股大?力袭来?,但在将她拽下去之前,活结被抽动?,绳头跳开,手铐松了。
路骨掉了下去。
这就是他的答案。
他知道自己逃脱不了。
他对凶手已经没有价值。
没有同伴会来?救他。
他的人生从出?现到?结束,都是一片黑暗。
风呼啸着从他耳边穿过,他看到?贝拉米松开了手,液体从她的脸颊上滑落,大?概是雨。
四十年?的人生在眼前划过,他看着自己对人类鞠躬,对人类谄媚,对人类敬仰,对人类信任,对人类尽忠职守,他看见四十枚奖牌明?晃晃地划过高空,又坠落进深渊。
多有趣啊,他在乎的时候,觉得那比什么都重要。
他不在乎的时候,便一文不值。
他看着自己用刀尖扎进脸颊,一点点剥开皮肉,无法抑制的痛苦炸出?烧灼的火花,他大?声嘶吼着,组织痉挛着,强迫自己继续,直到?一具骷髅踉跄着站在血泊里。
他看着自己残缺的身体,癫狂地笑起来?。
宁为瓦全,不为玉碎。
所以他给自己取名叫瓦片,因为他要活下去,爬着也要活下去,活到?非死不可的时候。
是贝拉米断了他求生的路。
风簇拥着他的身体,像是自然在拥抱他,电光在云层中如光蛇般扭动?,照亮了厚如泼墨般的乌云边缘,他的身体会碎裂成无数的碎片,直到?分无可分,变成原子,再回归到?世界里去。
他还有最后一个JOY。
他最后一次在科斯那买了两个JOY,用光了最后的钱,但他一直把其?中一个留到?了今天,留到?自己……离开的时候。
他按图索骥,点开了网址,一串命令输入脑海,像神缓缓睁眼,怜悯地垂眸看了他一眼。那一刻时间?好似停止了,世界变得清晰起来?,连每滴雨落下的轨迹都清清楚楚。
汹涌而至的快感吞没了他的神志,像飓风席卷,像海啸颠覆,如同长缨枪扎入胸膛,毫无保留,酣畅淋漓。
与绝对的快乐相比,这荒唐的一生,苦也好,恨也好,如梦般虚无,如纸般单薄,无足轻重,不值一提。
他坠落着,大?笑着,笑声在城市的夜空中高高回荡。
他轰然落地。
巨响中,索娅和安德里赫下意?识地遮住了脸,再移开手时,只剩下满地碎如银点的光。
他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只有一点,路骨最后想,只有一点,他真的很想很想重来?。
他活是一个人,死是一个人,没有人为他哭,没有人记得他。
他曾经有一个朋友叫瓦片,为他挡在仿察局的兵马之前,为他挡在死亡的镰刀之前,为他豁出?性命,为他两肋插刀,为他出?生入死,为他大?声地驳斥人类的狗屁理论,为他辩护,为他拼命,为他战斗。
只是没有那个所谓的朋友,没有那个在蜂巢下与他惺惺相惜的伙伴,没有一个神经质的骷髅机器人。
从来?没有人站在他这一边。
瓦片是他,他是瓦片。
从头至尾,他只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