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飒突然感觉很奇妙,他想象了一下把□□的贝拉米塞进那个有她两倍高的培养仓中,粘稠的液体将她从头到尾包裹……就像是一个人工的子宫。
知道贝拉米从这里出厂是一回事……亲眼看到她指出自己的培养仓又是另一回事。
“我还保留对路骨最初的印象。”贝拉米闭上眼。
她的记忆清晰而忠实地记下从芯片完成以后所有零碎的片段……包括她被浸泡在水中,闭着眼,浮力和重力抵消,她好像悬浮在空中,每一处身体都极尽伸展。
凝固剂逐渐在升高的温度下蒸腾,凝固的仿生血重新开始流动,能量随着逐渐加快的血流越来越多的涌过芯片,金色的光粒从无序到有序,从缓慢到急速,逐渐收束成绚丽的光流。
有一个声音在问她,是否一切正常。
贝拉米在黑暗中回答,一切正常。
仿生皮的颗粒被融入液体中,在引力场的精妙操控下缓缓覆盖在她身上仿生的软组织上,逐渐连接成身体的一部分……
宛如无数神经末梢在黑暗中静静延展,像是细小的触手覆盖在身体表层,她有了触觉,她摸到了液体,摸到了温热,摸到了自己光滑细腻的皮肤,她有了味觉,她尝到了淡淡的苦涩的咸味。
有一个声音在问她,是否一切正常。
贝拉米在黑暗中回答,一切正常。
连接消失了,她又被重新投入黑暗中,与世隔绝的光子芯带着初始的少量信息,费力地处理涌来的感觉,费力地……理解自己的存在。
她产生了自我,她好像被抽出的灵魂默默地审视自己每一寸身体,她和外物是不同的,她问,我是谁?我在哪?我又将何去何从?
有一个声音在问她,是否一切正常。
贝拉米在黑暗中回答,一切正常。
她逐渐确认了时间的流速,知道那个声音每隔一定时间会响起,知道声音的来源是同一个频率下的同一个ID,知道那是一个……站在培养仓外的,她的同类。
现在她知道,那是路骨。
“路骨工作很认真,”贝拉米睁开眼,漆黑的眸子倒映出缓缓流淌的培养液,镀上一层层次不明的微光,
“但是也很保守,不会多做无用的交流,完全按照规章流程办事,我对他所有的印象只有培养期他每天定时定点的48次例行询问,但我的生长过程一切顺利,所以和他没有进一步的交流。”
“一个认真又保守的工作狂,”宋飒靠在培养仓上,重复道,“四十年过去了,为什么会突然激进地开始反抗命令了呢?”
“一定有什么诱因。”贝拉米看向宋飒,“有什么外力促使他改变了。”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程维回想了一下,“路骨没有任何工作出错的记录,一直是模范员工。”
“诱因会不会是那个,”安德里赫竖起手指,“涂鸦网站。”
“很有可能。”贝拉米说,“路骨一年前接触到高袁等人,通过涂鸦密码,在网站获取了不知名的信息,而后在蜂巢搬到底层,存钱,和瓦片结识,并在外力的帮助下破坏芯片,成功叛逃,都连起来了。”
“你在做什么?”宋飒问索娅。
她从进入这里就有些神情恍惚,一言不发,贴边走了一圈以后蹲在远处6号培养仓和7号培养仓之前的缝隙中不动弹了,像红色的折叠起来的窈窕蘑菇。
“……我讨厌没有信号的地方。”索娅闻声抬头,“这个墙缝有点微弱的信号,要不一起来蹭蹭?”
宋飒:……
他好像记得曾经在网络没有全覆盖的旧纪元,家家户户都会搞一个自己的小型局域网,个别没有的就蹲在大型社会服务设施……例如图书馆或者餐厅,然后默默缩在墙角蹭信号。
他们已经不是古人了!时代变了!
【你还好么?】安德里赫的皮鞋出现在蹲着的索娅的视线里,索娅抬头,安德里赫透过金边眼镜打量着她,【虽然你平时脑电波也从没在正常仿生人的范围内,但是不是今天格外心不在焉。】
【没事,】索娅移开了目光,蹬着高跟鞋站起来,和安德里赫擦肩而过,【我真的就是蹭信号而已。】
安德里赫微微眯起眼,没说话。
*
成品厅高而漆黑的穹顶笼在头顶,顶部没有光源,和外界依然隔着厚而空洞的屏蔽层,抬头看去像是夜幕,又像是悬浮在无边宇宙中的望见的孤寂荒漠。
贝拉米收回视线,她并不是完全无法理解索娅不悦的感受,人类始终要通过其他设备接入网络,而仿生人从生来就是和无所不在的信息紧密结合的。
原本和世界融为一体的联系被骤然切断……
就好像被抛在空无一人的孤岛上,四下环顾只有自己脑内空旷的回声。
在这里日复一日守着十二个冰冷的培养仓,送走一批又一批仿生人,是什么感受?
贝拉米默默抿唇,轻声说:“这里什么都带不进来么?”
“按规定是这样,”程维无奈地耸耸肩,“至少电子设备都不可以带进来……宋先生的腕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