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灯就在我?身上,我?有的选么?”陈星无奈,苦笑道。
项述:“若能选呢?”
陈星静了,良久后说:“还?是会当吧,也许这就是上苍选了我?,而不是其他人的缘故。睡会儿,项述,你已经整整两天两夜没合过眼了。”
陈星吁了口气,起身到帐外去,项述点头,却没有动?,依旧抱着他的安答不松手。
天边露出鱼肚白,陈星呼吸着秋天塞北冰冷的空气,停步。
今天项述说了许多话,让陈星仿佛看见了一个不一样的他。在他的心里也有在乎的人,也有亲情,正如项述所说的“现在看来,你并非如此”,他们对彼此的看法?也已发生了变化。
早该像这样说话了,陈星心想。
初时他天真地以为,找到了这名命中注定的护法?,他们便将毫无保留地把自?己交给彼此,同?生共死,互相信任。可这一路上令他大失所望的,则是发现了人与人之间?,要相信对方,远非想象中的那么容易。更何况项述是胡人,他是汉人,彼此要认同?起来更难。
不过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的开始,陈星在溪畔蹲下,用?冰凉的冷水洗了把脸,现在只求车罗风能尽快醒来,至少病情不要恶化,否则……
就在此刻,他听见了帐篷内,项述一声疯狂的大喊!
陈星险些掉进溪里去,马上转身,冲向王帐,喊道:“怎么了?!”
项述抱着车罗风,不住发抖,把头埋在他的身上,抬头,双目带着泪水,望向陈星。
车罗风睁开了双眼,嘴唇微动?,低声说着什么,眼中充满了茫然?。
“太好了!”陈星也随之鼻子一酸,“太好了!你终于醒了!”
项述欲哭却笑,这是陈星头一次看见他如此失态,三人都随之笑了起来,犹如傻子一般。
车罗风醒了,消息当天一早就传了出去,柔然?人蜂拥而来,为车罗风的苏醒而叩谢项述与陈星,更送来满帐篷的礼物?,陈星吃着送来的炸撒子与肉干,身上挂满了金银珠宝,喝着奶茶,俨然?一名土财主?,继续给人看病。
项述则累得在帐篷内昏睡了一天一夜。
车罗风暂时住在项述帐中,方便陈星随时照看。这名柔然?族世子,能勉强说一口奇怪的汉语,更开朗而好动?,时不时说几句话,就“哈哈哈”地自?顾自?笑起来。项述则在车罗风醒转过来后,又恢复了那不苟言笑的表情,哪怕对自?己的结义兄弟亦不咸不淡,充满了嫌弃。
这样看来,这家伙对谁都这样。陈星欣然?心想,也不是只嫌弃我?。
“那头狼冲过来,”车罗风朝陈星开始描述他遇险的那一天,说,“像揉面团一样,把我?揉来揉去,又把我?包了饺子……”
“哈哈哈哈——”陈星差点被奶茶呛着,车罗风的比喻相当奇怪,他更正道,“不能这么说!”
车罗风说:“要不是先被狼抓伤,再中了阿克勒人的埋伏,这点伤算什么?”
陈星说:“阿克勒人为什么要埋伏你?”
车罗风满不在乎地说:“柔然?与他们争河水,他们杀了我?手下最得力的武士,我?们杀了族长的儿子,那厮……”
“你确定是他们?”项述冷冷道。
“除了他们还?会有谁?”车罗风道。
项述用?柔然?语斥责了一句,车罗风便不多说了。陈星没听懂,却知大意是没有亲眼所见,就不要妄下结论之类的。在草原上杀人抢劫,甚至一言不合,只为看不顺眼就动?手的情况相当多,阴山以北杀戮更是毫无顾忌,许多猎人一见情况不对,宁愿先出手杀人,以避免自?己大意陷入危险中。
车罗风也说不出埋伏自?己的人是什么来头,毕竟当时他已被狼抓伤,踉跄逃到树丛中,近乎昏迷,对方刚伤了他,柔然?部属便赶来接应,敌人只得撤离,他们既没看见动?手的人,也分辨不出武器。
推断来推断去,连项述也想不出是谁伤了车罗风,只得先记下,待来日再慢慢查访。又斥责了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安答一番,让他不要再贸然?去做危险的事。
这些天里,车罗风每天天不亮就过来,把项述弄起床,又让陈星给他换药。继而不客气地待在帐篷里,偶尔碰上项述没睡醒,还?钻他被窝与他一同?睡,项述却一脸烦躁,将他揪出来,抬脚踹到一旁去。
白天时,车罗风更不消停,每隔一会儿就要去弄弄项述,不是捉弄他,就是逗他说话。陈星心想你这比我?可嚣张多了,也亏得你是他安答才不怕死,换了我?这么做铁定顿时要被项述掐死。
“你看述律空,漂不漂亮?”车罗风趁着项述午睡时,啧啧端详项述,就像在炫耀自?己的所有物?,又朝陈星说,“我?觉得他像王昭君。”
“漂亮是很漂亮……”陈星嘴角抽搐,同?意车罗风对项述美貌的赞美,“可王昭君是怎么回事?你见过王昭君?”
车罗风道:“传说王昭君是天下最美的女孩,不对么?”
塞外胡人对中原人的容貌向来并无概念,只知道昭君出塞的传说,亦口耳相传曾经嫁给呼韩邪大单于的昭君是世间?最美的女孩子。就连路过的大雁,也为了一睹她的芳颜而落下草原。
车罗风又说:“呼韩邪大单于娶到天下最美的女孩为妻,述律空大单于嘛,成?婚的事又要怎么办?你说他是不是只好自?己嫁人去了?”
陈星说:“他没有睡,已经听到了。”
项述:“……”
陈星打量项述两眼,心道本着苻坚的男婚令,若这家伙不是一只长得漂亮的疯狗,我?倒是很愿意娶你,只是娶回家了多半得天天挨揍,性命堪忧。然?而不知为何,陈星又隐约感觉到了,车罗风对项述的感情有时候总有点奇怪。
项述醒了,陈星便朝车罗风说:“你和阿克勒人打起来了,他们还?会来敕勒川不?”
车罗风马上警惕道:“你找他们做什么?”
陈星心中忐忑,望向项述,想起阿克勒人即是古盟中北牧的一族,再过数日,他们就将从北方归来,到敕勒川下过冬了。只不知这次与柔然?的恩怨,会不会导致他们对项述再生出不满来。
项述知道陈星在想什么,说:“不用?担心,他们与大单于为敌,就是与敕勒古盟为敌。”
陈星渐放心下来,天气一天比一天凉,入秋后的第一场雪迟迟未来,每天清晨,草原上都结满了白霜,直到说好的十?月初三,传说中的阿克勒族仍杳无音讯。
十?月十?五就是草原上的暮秋节了,陈星四处打听这活动?在北边的一族,得知阿克勒乃是室韦的一支,举族近三千人,活动?区域是更远的北面,乃至北海一带。
“会来的,”项述漫不经心道,“否则风雪一来,他们在北面只会被冷死。”
“述律空,”车罗风笑道,“你什么时候带我?们去汉人的地方看看?”
陈星正在给车罗风换药,车罗风则在给项述糊一顶大单于的羽翎冠,项述没回应。
车罗风又用?手指勾了勾陈星下巴,说:“听说你们中原有太多好玩的了。”
陈星拍开车罗风的手,说:“又一个想要入主?中原的吗?可惜北方现在不归我?们了,你大可与苻坚争抢去。”
车罗风又笑道:“我?要是带兵入关?,与苻坚打仗,当上柔然?皇帝,陈星,你会帮我?吗?”
项述又用?柔然?语严厉地教训了车罗风,陈星却认真道:“大家都觉得中原有大片的无主?土地,谁能打就是谁的,你们有没有想过,汉人若来践踏你们的家园,抢夺你们的财产,大伙儿会怎么想?”
车罗风笑着说:“开个玩笑而已,大单于不点头,敕勒盟是不会南下的。”
川中的病人陆陆续续几乎全被看完了,陈星在一个月里,看了足有数千病人,一天要看近两百人。“神医”的名头已传遍整个敕勒川,没有人敢再把他当作?小厮看。出入之间?,诸胡人待他恭恭敬敬,而自?从那夜过后,项述待他的态度也有所好转。
车罗风已近乎完全恢复,能骑马了,平日里项述便偶尔带他出外散心,陈星跟着去过几次,天冷不爱动?,偶尔又有病人来问诊,便不去加入他们。
毕竟车罗风对汉人的世界充满了兴趣,不仅学了些许汉语,更缠着陈星问这问那,若真是好学也就算了,常常谈起来,话里还?带着些许觊觎之意,让陈星觉得有点不大舒服。
“你教我?用?汉字写述律空的名字吧。”车罗风道。
陈星心想为什么不学写你自?己的名字?
暮秋节到了,这是塞外杂胡一年一度的盛大节日,过完十?月十?五,大草原便宣告开始过冬。这一天里诸胡将载歌载舞,宰羊饮酒,开始准备诸多冬藏活计。陈星学会了不少柔然?语、匈奴语与铁勒语,大致知道,按理说往年九月末十?月初便该来第一场雪了,但今年的雪迟迟未下,阿克勒族也始终没有来。
阿克勒族不来,陈星就无法?确认地图上的方位,待得一开始下大雪,通往更北方的路将更难走?,就得等到开春了。眼看时间?一天天过去,陈星不禁焦虑起来。
“过完今天,”项述依旧在帐内饮茶,说,“再不来,我?便派人北上找他们。”
项述归来后便换了一身大单于王袍,穿得十?分华丽,头上戴着羽冠,插了三根鸟羽,一身武袍绣了古盟中十?六胡的神徽,相当气派。陈星观察他日久,发现项述也是有活儿要干的,大单于这个位置不像皇帝,极少涉及诸胡内政。更多的是调停争端,划分职责,并充当古盟象征。忙的时候很忙,常要听各族长老倒苦水互相攻讦指责,事情处理完了,闲下来的时候又很闲,常常一整天没事干,与陈星在帐篷中大眼瞪小眼。
“没有雪,”项述说,“今年暮秋不能滑雪了,你能不能别老拧着眉头?”
陈星心想这过完年,我?就只剩下三年能活了!你说我?拧不拧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