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微雨,天幕降下一串串绵长的水滴,窸窸窣窣地坠落在青叶和花苞,又顺着植物的茎叶淌下,把山麓间的石路分成了两色。
朗陵县一处庄子
雨歇天晴,祁安在院外支了矮榻,衡湛端坐在那里喝茶,一身绛色宽衣,眉目叫疏淡的光影照着,鼻梁上一道金明的光,眼珠泛琥珀色,手中一只白瓷茶杯,手比白瓷还要雪亮上几分,指节匀长,好似那乌衣巷中的矜贵郎君。
角落里,阿素正在酿梅子酒,细碎的阳光从桃花树稍斑驳落下,花浓香艳,流转在她眉眼之间,只是嘴里不知在絮叨些什么,颇为吵闹。
“枝儿,你说这次可能酿成?”
连续失败几次,阿素也没甚耐心了。
枝儿眉目微敛:“圣女心灵手巧,定是可以的。”
阿素有些泄气:“罢了,不做了,好枝儿,你帮我,好么”
昨夜睡得不踏实,这会儿犯困,阿素垂头倚在枝儿身上,半边脸儿叫朦胧清透的光线拢罩,似经过一场春雨酥绵的海棠花,娇艳无碧,照得人心摇目眩。
衡湛放下茶杯,声音低哑:“云素,过来。”
云素不想理他,装没听见。
衡湛似笑非笑,眼中有种不怒而威的冷寒:“云素”
云素拢了裙裾,一脸不情愿地起身,从酒坛旁的竹筛上拿了颗青梅,走到矮榻对面坐下。
衡湛尚未反应过来,唇中就被阿素塞了颗青梅。
阿素眼儿似雪亮的玉珠子望他,分外大而有神:“甜,尝尝”
衡湛信了,这梅子极酸,他眉头一皱,碍于面子,没有吐出来。
阿素见他上当,笑得前仰后合,微微泛着粉色的饱满脸颊显现出朝气和活泼:“说什么信什么,衡湛你怎么和小时候一样蠢。”
衡湛直视阿素,柔软乌黑的头发,小脸初开,美目流波,是一朵艳丽富贵花。
从儿时起,他的身边就只有她。
枝儿把酒酿好之后,阿素扯着衡湛一起把坛子埋在了树下。
阿素裙裾散落一地,单手托腮:“衡湛,到时你记得来喝。”
“何时来喝?”
“授印之后,那时你已得偿所愿,就当是我给你的贺礼。”
阿素恍惚抬眼,衡湛垂着头,眼眸乌漆漆的一动不动,像是恶鬼罗刹会勾人魂魄的眼珠子:“云素,为什么不逃?”
不怎么的,阿素心中起了一缕惧意,从前有时瞧着他也怕,却也没有比现在更浓烈:“逃到哪儿去?”
衡湛冷笑,听着苍凉:“是啊,又有谁会放过你呢。”
…………
天极派满门被灭,江湖上暗潮涌动。
得到消息的门派,全都被震得合不拢嘴,天极派好歹是有百十来年基业的名门大派,就这样说没就没,大家都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又群情激愤。
“如此惨绝人寰之事,定是那魔教所为。”
“天极派一向匡扶正义,却不想遭此毒手,实在是太恶毒了。”
“这些心狠手辣之人,死后下地狱必定永不超生。”
虽然还没有证据,但各大门派都已经认定是魔教所为。
“九绝宝卷下落不明,若落到魔教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可是我们现在还没有确凿的证据,盟主也要根据证据秉公办事,不能随便就杀人。”
“那成洲兄满门老小难道就白白丧命?”
凌云宗的叶誓与成洲是结拜兄弟,眼底血红:“我誓要为成洲兄报仇雪恨,剿除魔教,不死不休。”
凌云宗弟子跟着抽剑,一致指向天:“剿除魔教,不死不休。”
叶誓喊罢,其余弟子便齐声应承,在场的其他人中,也有不少名门正派,他们也马上帮着凌云宗一起声讨魔教,当然是为了伸张正义,还是为了九绝宝卷,又有谁知。
………………
途经丰都,祁安驾着马车,头戴白纱帽,身着黑色短打,腰间挂着一把耀眼银白宝剑,剑鞘处坠着流苏。
丰都近郊泥泞的土路上都是狼狈不堪衣着破破烂烂的难民,灰蒙蒙的天,光秃秃的树,哀鸿遍野,腐朽霉烂的味道渗进空气之中,死亡浸透逃亡之路,暴炎涂炭这片大地。
再往前行,发现衣衫褴褛的难民们排着极长的队伍,好似是有人在布棚施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