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朝三百七十年的冬天,乱雪飞扬,凄楚寂寥。
当龙倾寒慢慢走上烟尘缭绕的凤阙山时,便看到了那个身在层层阶梯之上的红衣男子。
红衣男子便如一团炽热的烈火,用他的热情将这凄冷雪天的冰寒逐一驱散。沧桑的岁月没有带走他的一丝风采,眉间那朵红莲印记,依然妖娆而高绝地绽放。他微微地勾起一抹邪气的笑,高傲地负手而立,宛若王者君临般俯瞰天下。
龙倾寒缓缓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站在阶梯的下方,凝视着那让他难以忘怀的红衣男子——凤璇阳。
二十多年了,从彼此相识相遇,再到如今的相杀已经二十多年。昔日的记忆犹存,但情分已断。
斗了二十年,龙倾寒已倦了。他独自一人来到了凤阙山,只为了结这场无止境的痴缠相斗,不是他死,便是他亡。
他们静静地站在那里,相接的墨瞳里深深地倒影着彼此的身影,说不尽的哀愁在他们对触的双眸里轻轻流淌,慢慢地激起层层波澜。时间如水般缓缓流逝,他们依旧不言,唯有对望的眼里透出不舍与眷恋。
然,一人骄阳似火,一人平静如水。水火本便不容,这注定了他们相斗的命运!
天边渐渐泛起霞光,烈烈的寒风卷起乱雪,肆意飞扬,他们保持这站立而面的姿势已有几个时辰。
直待天边的红日腾升,阳光铺洒下红晕的那一瞬,他们动了!
红、蓝两光顷刻在天际划过一道耀眼的剪影,身形一拔,便朝对方疾驰而去。
“蹭”两剑相接,对接的双目里究竟是怨,还是情!
“龙倾寒,二十多年了,你今日终是忍不住来找本座做个了断了!”赤煌剑斜斜刺出,剑光一闪,与幽泽剑相交,发出如凤鸣般的唳声。
“凤璇阳,何必多言,昔日你为着一统江湖,不惜残害江湖门派掌门的性命,甚至灭我满门,此仇我不得不报!”即便是盛怒之下,龙倾寒的脸色依然如霜,语气也是淡得没有韵味,眼里没有丝毫的波动。手里幽泽一剑削过赤煌剑,反手击出凝冰的一掌。
凤璇阳一掌反击,狂肆地放声冷笑,“可笑,甚是可笑。你若当真视为我仇敌,又怎会在二十年后方亲自来寻我了断!”
龙倾寒动作一滞,他沉默了。手里的攻势不停,但他淡得如水般的眸却默默地敛了下来。
往事在脑海中忽然浮现,一幕幕昔时的画面在清晰回放。此刻他才发现,这二十年的记忆宛如恍然一梦般,除却与凤璇阳相处的过往,他再忆不起其他。
似乎,他的人生中满满的都是一个人——凤璇阳。
可是,那又能如何。他们对立的身份与地位,他们之间相隔的深仇大恨,注定了他们不死不休的纠缠,也注定了他们水火不容的爱恨。
二十年的相斗,背后势力的相撑,他赢不了他,也输不了他。但他心里多了一份情,便注定了他的不舍,也注定了二十年的相缠。
如今,龙倾寒他累了,今日他痛下决心,邀凤璇阳独身而战,只为去了断这不该产生的情意。若是他身死,那便断了这有违人伦的单相思,若是凤璇阳亡,那便清樽独酒,孤坟一冢,陪他度过余生。
如血般残酷的红日渐渐升起,丝缕的明光倾泻在凤璇阳赤色的华裳上,耀眼的光辉刺入龙倾寒的双眸,漾起层层水澜。龙倾寒已完全被那高大的身姿所倾倒,但既已狠心,焉能不舍!
他抿紧了双唇,将泛起浪涌的眸光敛下,凝聚起丝丝冷光,幽泽剑出,带出一道刺骨寒冷的蓝光,倾力一击。
凤璇阳执剑抵挡,两剑相接,“噌噌”声响,现出闪亮的银光。他炽热的眸愈发深遂,看着龙倾寒的眼里满是说不出的意味,“龙倾寒你当知,你我武功不相上下,但内功我却是略胜你一筹,你此番邀我独战,必输无疑。若是你认输就此离去,我便放你一条生路,你我择日再战!”
“休想!”龙倾寒脸上现出了淡淡的愠色,手里的攻势愈发强盛。他便如那万年冰山上孤绝绽放的雪莲,又岂会因他人而折下挺立的花枝!
凤璇阳一脸邪笑地看着龙倾寒,话语里却意外地透露出丝丝柔情,“龙倾寒,二十年了,你依旧如此执拗,不愿服输。好,今日本座便让你输得服服帖帖!”凤璇阳怵地收回赤煌剑,足尖一点,倒退了数步,立在了龙倾寒不远处。
他右手一翻,剑身顷刻腾起浓厚的剑气,地下雪花尽数飞起,飘扬在他的周身,映染出雪中骄凰的姿态。
龙倾寒冷冷地甩了甩手里的幽泽剑,稳住身子,与凤璇阳面对面地站立。
他们沐浴在红日下,孤傲地静立在红尘乱雪之中。
他们是世间最高傲的武林神话,独独却要相杀!
当最后一片雪花凄冷落下,红日笼罩苍茫大地之时,两人嘴里逸出了一阵喝声,而后双双拔足,朝对方奔去。
高手对招,只需一剑,便决胜负!
但——
预想中的死亡却没有到来。
龙倾寒怔怔地望着那刺入凤璇阳心口的剑,滴落的炽热血液,将他的心一点一滴地凝聚成冰。
“为何?”无力颤抖的声音,悲戚得如同极地寒冰。
两剑相接的那一刻,凤璇阳眼底那凄凉的笑意让他瞬时惊愕,仿佛将要失去重要的东西般,让他的心怵地被揪紧,疼得不能呼吸。
可,欲悔之时,已难挽回。
那只握着赤煌剑的手却先他一步缓慢地垂下,冰冷利剑携着刺耳的穿肉声旋即入体,抽离了滚烫的血液。
凤璇阳凄绝地笑了,那一抹即将离世的笑,映着那一枚红莲印记,绚烂了整个天地。他缓缓地伸出手,用力一扯,那把剑便完全没入心窝。但——他也抱到了那个他日思夜想的蓝衣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