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留么?”窦伏苓一窒,很快又想通了,“当时走得急,是卫谚疏忽了,不过往后再不会这样了。”
舞阴公主看中她们这两个小辈,在她最后的一段日子里,两人便没日没夜地守在长寿宫。也是这个时候,萧音才知晓当日卫谚辞官得突然,未待天子尚未应允便已带着窦伏苓离开,一招先斩后奏使得甚是稳准狠。不留信,大抵也是未免天子一怒祸及窦伏婴。而眼下,新相已然上位,天子也再不好发难。
窦伏苓眼下的身份是尹氏女君,可从前见过她的贵人太多,总有心眼多的。卫谚不想再惹出些幺蛾子来,丧后便又带着窦伏苓离开了长安。
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们都未再见,及至建始十一年。
那是一个暖意融融的春日,万物欣荣。他们匆匆从朔方赶回,捎回的却是韩鄢最后的消息。谈及那段金戈铁马、挥斥方遒的日子,早被时光掩埋的少年热血于此一瞬再次萌发,连不曾亲至北境的萧音听了都不免生出万千感慨。可惜昔年军中快意饮酒的少年郎,而今却已是去了两个。年幼的小儿不懂为何往日沉稳睿智的父母为何突然变得忽喜忽悲,看着座中长辈面面相觑。到底还是五岁的卫姜稳健,小大人般将弟妹们哄去了房中歇息。
睢阳侯府仍在,因无了官位,门庭清静,他们便又在长安住下。卫姜便跟在窦伏婴身前同表弟窦献一同学武。卫姜肖似母亲,脾气却又大半随了父亲,窦伏婴每每被这小兔崽子气急了,一瞧他那双澄明清澈的眸子便又没了脾气,萧音便在一旁看得直笑。
日子这么过着过着,一晃眼,昔年踮脚立在榻边哄着弟妹入睡的小儿已然长成,皎若明月,灿若星辰,成了长安城中最明朗的少年郎。多少贵女妇人眼巴巴地向窦伏苓递了贴,一门心思结秦晋之好,哪料得道窦伏苓却最瞧不惯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窦伏苓想着卫姜向来极有主意,又在羽林中当了职,叮嘱儿子几句便丢下父子二人与睢阳侯府的烂摊子携着小女儿回了睢阳。
卫谚发觉后自然眼巴巴地跟了去,极为放心地将卫姜一人仍在偌大的睢阳侯府。
窦伏婴每每谈及此,总是痛心疾首地拍着少年郎君的肩头:“千万莫学你阿翁。你母亲从前多良善多稳当的一个女君,怎也被他带成如今这般模样了。”
卫姜便一脸老沉地安慰舅舅:“父亲常道人生诸多意外诸多羁绊,但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只要坚持本心,莫为外物所扰没什么是不能成的。这些年父亲母亲是为了我才留在长安,他们的安处在睢阳,舅舅舅母的日子在长安,我自也有我的路要走。”
窦伏婴听明白了,心底更是绝望,正想指卫姜,见到他那双肖似窦伏苓的双眼,哎哟一声,愤愤转身指向外头的朗朗青天,对萧音道:“听见没有?什么羁绊,卫三那小子眼中我们不过块绊脚石。我当年作甚要去寻他救阿伏哟!”
卫姜满面的尴尬与无奈,却也不敢辩驳。她见了却觉得有趣。这么多年过去,窦伏婴仍是当年真情真性的小郎君。
后来,卫姜给自己娶了太常的小孙女,官至郎中令。她与窦伏婴的儿女也有了各自的去处。这些年里卫谚与窦伏苓走遍了大新南北,从各处给他们捎来新奇有趣的逸闻。
孙儿满月那日,卫谚与窦伏苓终于又回到了长安,从此再未离开。
那一年他们已经很老了。
萧音看着鬓边生出的白发,她看着窦伏婴,嚷道:“你比我还小两岁呢,怎脑袋上瞧着白花花一片?不晓得的小辈见了,还道我从前嫁了个多老的人呢。”
窦伏苓正进门来,听见这一句,再见卫谚铁青的面孔,笑出了声。
日升月移,星辰变换。太后薨逝,乌孙来使,匈奴和亲……年复一年的轮回中,长安一如既往地所说着这座城的故事,而他们的故事中,在萧晋与韩鄢之后,渐渐开始有人离去。
这一年,昔年在匈奴落下的病根令窦伏苓的身子日渐颓靡,调理了大半年仍不见起色,宛若一朵开败的花,日渐失色。萧音陪了她许久。那个漆黑如墨的晚上,窦伏苓又恢复了往日的神采,喃喃诉说着往日种种。末了,又将所有人赶出去,只留了卫谚一人。萧音不知她最后同卫谚说了什么,只知来年春日,窦伏婴与卫谚坐于廊下饮酒,笑谈着儿孙事。
而院中桃花灼灼,一如当年。
作者有话要说:嗯,末尾有个小呼应。没发现的宝宝自觉重翻23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