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那魏一杭做梦也想不到,他不在的这三天,我忍着剧痛,默默地记录着门外守卫的换班时间,每次临近换班的时候,他们总是喜欢去出恭或者外出透透气,听他们的口气,关着我的地方应该是在地下,因为他们的措辞总是“我上去透透气”。
如果不是地下,直接说我出去透透气就好了。
只可惜,我这里没有时间,这屋子没有窗户,我连白天黑夜也不知道,怎么记录时间,是个严峻的问题。
我只能数数,他们换班会有声音,我就从换班开始数,我努力保持清醒,也努力保持平静,避免我数快了或者数漏了,好几次,我痛得几乎要昏厥过去,可就算我咬着牙两眼发黑,我的心里也还在默数。
我记得我家那位姓海的老仆曾经说过,我自小就是一个很能忍痛的人,小时候,我肠胃不好,来了数位名医都不敢确诊,只以为他们按压我腹部问我“痛吗”的时候,我都会红着眼睛说“还行”,我这性格,差点让这些名医误诊,最后反反复复问诊,他们一个个地都恨不得把我的肚子剖开看一看到底是哪里不好了,我才实话实说我的肠子尾巴痛,很痛,酸痛胀痛各种痛。
可如今的痛,胜过之前百倍。
不过我还是扛住了,第三天,我不知道是白天还是晚上,总之,按照我估算的时间,是要换班了。
我奋力地往石台边上一滚,整个人和秤砣一样重重地坠在地上,我痛得龇牙咧嘴地叫,这叫声是真的,门外俩人自然都慌张进来看,他们搀着我的手臂,不停地说:“这可怎么得好。”
呵呵,我知道,他们根本不是关心我,他们关心的是我背上刚安上的凤骨,他们担心我这一摔会影响凤骨的效果。
我越是清白,我就越亢奋,我故意站不起身,其实也不是故意,我这三天三夜没合眼,我困极了,我盯着黑眼圈看着他哀嚎:“痛,太痛了。”
他们俩一下有些手忙脚乱,趁其不备,我直接掏出早就藏在手里的碎瓷片,剜了其中一个人的脖子,另一个,在他能喊出声来之前,就已经被我了解了。
我偷偷在茱萸院里练了那么多上三路的刀法和拳法,也算是派上用场了,可我还不能急着出去,我还得等另外两个人来,只有他们来换班的时候,才会打开最外面的一层铁门,不然,就算我能走出这石室门,我也走不到外面。
同样的手段,我故技重施,解决完这四个人后,我明显感觉我背上的伤口裂开了,可我不能停下,我得出去,逃出这个鬼地方。
***
我记得,我刚刚去的时候,是秋天,她走的那天,枫叶很红,高山上的松柏倒是一如既往的带着青色,可等我再睁开眼的时候,我觉得很冷,稍微偏偏头,是一扇纸糊的窗户,上面的窗花已经破烂不堪,冷风从外头灌进来,让我直打哆嗦,我不知道我在那间石室里躺了多久,被关了多久,又是怎么逃出来的,逃出来后又昏迷了多久,我只知道,我看到家人了。
海陆生,我们江家的老奴,我父亲最得力的管家,他此刻就坐在我身边给我烧水煮粥,见我醒了,他像开心得像个孩子,他和我寒暄了许多,可我没有力气说话,我只听到他安慰了我一句:“少爷,家里没米了,我在人家米铺后仓捡了点碎米回来,洗了洗,给你煮米汤喝。”
我张张嘴,他可能以为我不满意这稀薄的米汤来果腹,又安慰我:“咱们这是在路上,魏家的暗桩不少,咱们不好走大路,只能化妆成流民,等到了山东,回了海家,你小时候爱吃的那些茶果和点心,我都会托人去买的,你不是喜欢吃葛家庄的米糕吗?我直接把人家请到了家里来住着,等你好了,专门给你做米糕吃。”
“我已经不是少爷了。”我气若游丝,也不知道这般囫囵吞枣的回应他听没听清,我偏头,看着他,他倒是一点儿都没老,他刚才说什么?山东?海家?葛家庄?他如今发达了?
我手指朝天指了一下,示意:“现在这天下,是姓朱啊,还是姓李。”
海陆生砸吧了一下嘴,突然揭下头顶的帽子,露出半个光脑瓢,对我说:“少爷,如今这天下,是姓爱新觉罗的了。”
他说着说着就开始流泪,他不说我也知道是什么意思,对于老海这样的老一辈来说,姓朱也好,姓李也好,都是汉人,汉人打汉人这叫做家事,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亡的是国,可一旦有外族入侵,这亡的就是族了,这是他所不能接受的。
可我呢,我已经变了,我只觉得活着就好,我经历了太多比死还难受的事,我看着他:“你救我出来的?”
他点头。
“你怎么救我出来的?”
他搓了把鼻子,才说:“魏家发了个讣告,说夫人没了,我寻思着,少爷应该也满了二十五了,我担心……担心魏家人会对您下手,没忍住,带了一伙人就猫在秦岭边上,后来听说,魏家里有动静,像是有人逃出来了,我就派了人去接应,结果发现,并不是您,不过和那人打了个照面,我死拦活拦,他才和我说了一句,他离开时,在林子里看到一个晕倒的人,不知道是不是我要找的,我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