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涟看着魏十镜,嘴角慢慢牵出一丝笑,这笑意越来越狂肆,魏涟的唇角也跟着越扯越大,他昂头,头和脖子成了九十度,整张脸像是化成一滩被稀释过的面粉,魏十镜忍不住往后退了两步,只看着魏涟慢慢扭过脖子。
等看清魏涟这张脸,魏十镜险些叫出声来,魏涟的脸,已然和他魏十镜变成了一个样子,魏涟原本生的是一张娃娃脸,要比魏十镜的脸短一点,圆一些,可就像是搓揉面粉一样,他的脸被拉长了,还被压窄了,就连那下巴的弧度,都和魏十镜一丝不差。
魏十镜也算是体会到,什么叫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魏涟甩了甩头,瞬间变成之前的模样,才说:“朱雀骨,我们的脸,就像是一团橡皮泥,这样的人,最适合潜伏、刺探情报和挑拨离间,我知道,先生今日能勒住我的脖子捆了我,疑心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我不是想要吓唬先生,只是不当着先生的面露个本事,恐先生不信。”
魏十镜靠着沙发背,他徒手抹了把脸:“洛长明,也是你们的人,对吧,他又是什么骨。”
“和我一样。”
魏十镜点点头,他张嘴,本想问一句“那洛长灯呢”,他止住话腔,蓦然看着魏涟:“洛长明和洛长灯是一个人,对吧。”
魏涟抿唇,没说话,却又似轻声“嗯”了一声。
“他俩是同一个人,洛长灯没死,他从头到尾就没死,他换了张脸,用一个粗制滥造的谎言再一次接近我,他俩做事的风格太像了,我一直觉得很奇怪。”魏十镜眼眶瞬间变得血红,像是一轮血月,他突然开始笑了,压抑而低沉的窃笑,“三年,我把老洛当知己三年,那年西安大雪,我俩在庭院里饮酒,他说,自由俩字看着自由,实际上不自由,我以为他是在感慨自己的身世,原来,他是在嘲讽我啊。”
“他为什么要装死?”魏十镜语气平静下来。
魏涟说:“他说,他替你找了三年的万灵洞资料,好不容易找齐了,交给你,却发现你没有那么强烈的欲.望要动身,所以,他得把这堆资料,变成他的遗物,他自信他在你心中的分量,就算是为了让他泉下安稳,你也会去找的。”
魏十镜点点头,倏尔又盯着魏涟看了许久:“你告诉我这些,又是为了什么?”
魏涟唇角微动:“没有为什么,先生你问,我就说罢了。”
“还是你自信你在我心中的分量,觉得你只要多说了一些,我就不杀你了?”魏十镜觉得好生可笑,他行商三年,从不轻易信人,唯独西安洛长灯,他可是把自己全国的典当行业都交给他!全国的!都给了他!可洛长灯,利用的偏偏就是魏十镜对他的这份信任。
“先生,”魏涟说,“我只劝你,明日起床之后,当做我今日什么都没和你说,你只装作不记得红窟,不记得小少主,你来广西是来买海产找供应商的,等你找完了,武汉、上海、嘉兴、西安、长沙,随便你去哪,你只要装作和之前一样,你就能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长长久久地活下去?”魏十镜偏头看着他,“神兽骨的人,难道活得还不够久?”
魏十镜说完,突然抄起藏在沙发缝隙里的一把刮鳞刀,他抵着魏涟的脖子:“我看过了,门口是你们的人,后巷也有人,城门口也有,你让我回的那些地方,也都是你们的人吧,嘉兴陈遇安和邱志,上海的老葛,武汉就不必说了,金玉酒楼就是洛长明的天下,湘西你们是没有的,也是我蠢,把黑石寨的人一个个都送去了你们的手下做事,如今,我一个可以信的人都没有,你……。”
“邱志不是。”魏涟突然说。
“什么?”
“嘉兴那个警察署中队长邱志,不是我们的人。”魏涟像是在故意提醒魏十镜一样,他反复重复,“那是先生自己在嘉兴认识的人,先生在嘉兴的联络簿子是我整理的,我没有把他的名字报上去,也就是说,就连魏家,都不知道先生在嘉兴还有个叫邱志的熟人。”
魏涟这是想要帮他?可魏十镜凭什么信他?
魏涟又说:“先生可还记得,在黑石寨,因为誊抄造册的人虽然不是我,是先生找的当地两个文书写的,可那册子,是经过我的手的,我改了那几个人的名字。”魏涟一字一句的说,“所以,魏家里存档的联络册子,没有陈三洞和陈四淦的名字,至于其他的联络簿子不是我管,也没经我的手,不管是不是魏家人,但凡是先生你接触过的人,都是在魏家有名有姓有记录有存档的。”
魏涟之前和魏十镜说的是他不识字,所以魏十镜偶尔得空了,还会拉着魏涟一起读书认字,所以魏涟是会认字的,不过魏十镜已经觉得没什么稀奇了,连整个人的身份和样貌都可以随意变换,识不识字这一点,简直不值一提。
“你在帮我?”魏十镜不敢相信。
“我不是在帮你。”魏涟直言,“这是我给自己留的后路。”魏涟继续解释,“这几个人,先生对他们都有恩,在他们面前,我也算混了个脸熟,将来我若是有难,或者想从魏家逃出来,找到他们,至少能有一口饭吃。”
魏十镜吃完最后一口包子,他把魏涟从沙发腿上解开,又重新把他捆成粽子搬到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他的头,做完这些,他身上又出了一身汗。
他解开浴袍,露出那身和马倌互换下来的衣服,开了衣柜,扫了一眼,还是决定不换新的,这些衣服都是魏涟准备的,魏家人自然也晓得,身上的衣服虽然臭一些,可好歹能掩人耳目,不对,如果今天一直有人跟着自己,必然也晓得,自己是穿着件马倌衣服走的。
魏十镜重新掀开被子,看了一眼魏涟,顺手就把他身上的衣服全都扒了下来,防止他大喊大叫,还给他嘴里塞了条丝巾。
换好衣服,魏十镜想了想,重新开了柜子取出其中一套塞进了床单下,他环顾四周,这屋子里没什么可拿的,他只重新捏好那柄刮鳞刀,他想开窗,却发现自打他上午偷偷出去了一次后,窗户已经被人焊死了。
魏十镜脑子飞快地转,他憋住气,忽而抬起窗边的榆木衣架奋力朝着窗户一砸。
玻璃碎片似暴雨飞溅,魏十镜立刻抱着刮鳞刀躲回床下。
立刻,外头就来人了,一个人,两个人,应该足足有七八个人涌到了门口,可门反锁了,他们只在外头喊:“先生,出什么事了先生?”
听着屋内久久无人回应,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砸门。”
这是洛长明,不对,应该说是洛长灯。
门开了,洛长灯眼见着窗户开了个大口,他趴着窗台看了一眼,外头没有人影。
倒是床上,鼓囊囊的像是躺了一个人。
被子一掀,竟然是被绑起来的魏涟。
“人呢?”洛长灯怒问。
魏涟只是摇头。
洛长灯复看了一眼这玻璃窗被砸出的大洞,似乎明白了,他逃了!他再一次逃了!
洛长灯气得跺脚:“所有人!出去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