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张小汉端着鸡蛋过来的时候,敖瑾还挺意外的。
张小汉看见敖瑾,也没打招呼,只低着头想要去推门进屋,胳膊却被敖瑾拉了一下,敖瑾朝着张小汉伸手:“送荠菜鸡蛋是不是?给我吧,我帮你送。”
张小汉挺执拗的,他动了动胳膊,挣脱敖瑾,继续抬手,准备敲门。
敖瑾握住他的手腕,又说:“韦荣的病,会传染人的,我帮你送吧。”
张小汉嘴角动了动,寨子里这几天都在传呢,说韦荣是去了山下救济所回来才发热的,该不会是得了鼠疫吧,也有人说,韦荣可是翻山拳啊,一拳能把山都捶翻了,那鼠疫找上谁,也不敢找上韦荣啊。
张小汉听了风言风语,心里头本就不踏实,他之前觉得自己挺讨厌韦荣的,可韦荣要是真得了鼠疫吧,他心里又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我不。”张小汉也不看敖瑾,他只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瓷碗,“我自己的叔,我自己送。”
敖瑾还想要拦他,里头韦荣忽而发了声:“是小汉?”
这一声张小汉差点没听出来,韦荣之前说话也好,骂他也好,那声音可都是中气十足的,恨不得把他脑浆子都骂出来一样,可现下,韦荣的声音沙哑,虚弱,像是飘在天上一样,飘两下就要散了去。
“小汉啊,你听你瑾姐的话啊,乖,把鸡蛋放门口吧,待会我自己起身拿。”
敖瑾听了,只偏过头,什么也没说。
张小汉肩膀在微微抖动,他突然昂起头,眼眶红红的,对着屋子里喊:“他们说你快死了。”
“呸!瞎说!”韦荣说话声停顿了许久,咳嗽声一阵接着一阵,过了好久,韦荣才继续说,“我还要给你娶媳妇呢,我觉得你说得对,咱不能强买强卖,咱得给你找个,你喜欢的,她也喜欢你的,咱明媒正娶,把人家迎过来,你想要去山下生活也行,你石瑛姐也说了,你看不起咱们当匪的,正常,你刚懂事的时候吧,正是你丁叔叔分家转行的时候,那时候,青黄交接,你丁叔叔总是说,不要当匪不要当匪,所以你觉得土匪不好,你瞧不起当匪的,外头又瞧不起你,你心里头难受,我都知道,是我没考虑好,只是我一直没想到这一层,也是你石瑛姐和我说了,我才明白。”
韦荣一口气说了好长的一段话,说完就是一阵剧烈的呕吐,敖瑾轻轻推了张小汉一下:“鸡蛋给我吧,韦荣吐了,我得进去收拾,你就别进去了。”
张小汉浑身都在抖,也不知道他在抖什么,他颤巍巍地把碗交给敖瑾,又对敖瑾说:“我听寨子里的人说,你是神仙,说你很厉害,武汉的时候,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张小汉说完,噗通朝着敖瑾跪下,低着头,声音抽泣得厉害,“我求求你,你救救我叔叔吧,我就这一个叔了。”
“我会救他的。”敖瑾接过碗,微微偏头对着张小汉,“但不是因为你,是因为韦荣。”
***
魏十镜今天,也没吃到荠菜煮鸡蛋,不过无所谓,比起鸡蛋来说,他更喜欢下棋,下一盘虎口逃生逆风翻盘的棋。
乌山县里物资缺,他之前因为牵着敖瑾一边喊“花金丸吃死人了”一边跑过整条水榭街得罪了朱则旦,过了好几天不痛快的日子,不过,自打他主动提出给钱后,伙食也跟着好了起来,他说想下棋,朱家人还亲自给他送了一套汉白玉围棋来。
不过魏涟不会下围棋,他俩就在家里用汉白玉围棋下五子棋,一边下棋,一边等消息。
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魏涟吓得手一抖,手里的黑子一落,落到了棋盘上一个错处,魏涟着急忙慌地想要悔棋,魏十镜却把他手一拦,立刻落子,白子已然连成了一条五子连珠。
“我赢了,你还得给我洗三天的衣裳。”
魏涟听了只嘟嘴:“说得好像平时不是我洗似的。”
“魏先生在吗?”门外的声音是个女的,魏十镜挺意外的,他一直在等的,可是朱家人。
听到是个女的,魏十镜没兴趣了,只让魏涟去开门。
魏涟只把门开了一半,魏十镜坐在沙发上翻看前几天看过无数遍的报纸,只听到外面的人说:“我家里今天吃饺子,想来借点醋。”
“哦,行。”醋罢了,魏涟是可以做主的,他进厨房取了半瓶醋,眼瞧着这门外的女人长腿都要迈了进来,魏涟立刻扶了一把门,略带歉疚地和人家解释:“我家先生,不大喜欢见人,得罪了,醋在这儿。”
“是不大喜欢见人啊,还是不大喜欢见女人?”外头的人拿着醋,只在手里玩弄,也没走的意思。
魏十镜听着这话,心里一梗,听这女人的声音,应该是一楼住的那位,魏十镜记得,一楼那位,貌似是孟萧山的姨太太吧,好像朱则旦也对她打过几分主意,魏十镜懒得理会这些闲事,见过谭玉玲后,他对怎样混乱的男女关系都习以为常了,只要不牵扯到他身上来就好。
可听人家这话,是有些想要牵扯到他身上的。
“不……不是这个意思。”魏涟有些招架不住,他半低着头,努力替魏十镜开解。
门外的人也不想为难魏涟了,正主不说话,她也觉得些许没趣儿,她只说了一句:“既然借了东西,我也得留个姓名,我姓柳,名锦绣,若是你家先生觉得这个名字熟悉,随时下来找我,我住在一楼。”
柳锦绣?
魏十镜努力去想这个名字。
在武汉,他和敖瑾一起在天台上看星星的时候。
“小瑾,我在问你问题,除了你阿娘、敖婆、干爹之外,你好像还有一个姨妈,你说过,她找过你,对吧。”
“对啊,我姨妈柳锦绣……。”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知道她在哪儿吗?如何联系她?”
魏十镜唰地一下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的时候,魏涟刚好关上门,魏十镜握着门把手,深思几瞬,还是没开门,他又跑去了书房,藏在窗帘后头,只看到一楼的大门被人打开了来,他只能看到门的边缘,看不到开门的人,可他感觉得到,门口的人,似乎也朝着他看,那门就这样敞开了许久,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才慢慢被人关上。
柳锦绣?敖瑾的姨妈?在乌山县?
若真是同一个人,听起来,那柳锦绣似乎是认识他的,可他为何对这人一点印象都没有?她主动来找自己,是为了什么?
不对,如果她真的是敖瑾的姨妈,为什么不去找敖瑾?还是……她不知道敖瑾就在黑石寨?
魏十镜脑子里的问题挺多的,但是无一个有答案。
又有人敲门,依旧是魏涟开门,片刻后,魏涟进了书房,他说:“先生,朱家人来了,说是朱八爷有急事请您过去一趟。”
魏涟压低了声音,对着魏十镜的耳畔旁又说:“我刚偷偷给来传话的人塞了几枚银元子,他说,好像是朱家的货,在松林岗,被人给劫了,三十六车,一车不落地,全没了。”
“你刚说什么?”魏十镜听着十分蹊跷,“三十六车?为什么会是三十六车?不是三十五车吗?一车一万,是谁多出了一万吗?”
魏涟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