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韦荣的惊诧在魏十镜的预料之内,不过,韦荣似乎比魏十镜想象得更飚一些,韦荣看着洛长明,手指尖很不客气地指着魏十镜,问道:“洛老板,您说的背后的大东家,不会真是这个人吧。”
韦荣上下看了魏十镜一眼:“洛老板您人好,别是被他骗了,您也说了,自接管酒楼以来,都没见过东家的,今年是第一次见,可别碰到了一个假冒的。”
洛长明虽已连连给韦荣使眼色,可瞧着这厮是笃定了要语出惊人,只能十分尴尬地和韦荣解释:“不假,这……真是我们东家。”
韦荣将信将疑地看着魏十镜,连同他身后的秃子也跟着凑了过来,秃子是真秃,光头一个,鬓角上有一道很深的刀疤,一直蔓延到耳朵根,缝合的针眼很是粗糙,还略不对称,只不过时间应该挺久的了,仔细去看,看不出针眼,只能看到这麻绳一样攀爬在半个脑袋上的疤痕。
秃子身子一动,敖瑾也跟着动了一下,她侧目看着韦荣和他身后的人,拳头稍微一捏,浑身散着一股杀气。
就连毫无功夫底子的魏十镜都感觉出来了,他微微低头,看着敖瑾肃穆的样子,朝着韦荣笑了一下:“怎么?难道因为是我,你这东西,就不要了?不要了甚好,你不要,我们拿回去,我在武汉的酒楼很多,不愁没地方卖。”
韦荣脾气大,也晓得什么叫大局为重,他朝着魏十镜闷声说了句:“之前得罪了。”
时不待人,再晚一些,轮渡的风可就更大了,他们货物多,人多,风大了总是不稳妥,况且魏十镜他们这么多人,还得分两批。
魏十镜是第一批走的,连同敖瑾,洛长明在后面那一批看顾着物资,韦荣自然是想跟着洛长明的,他与洛长明熟识一些,也好说话,魏十镜嘛,俩人闹过不愉快,四目相对,都不知道该摆个什么脸色才好,笑着显得太谄媚,可黑着脸更是不大好。
韦荣如此想着,便紧紧跟在洛长明身边,就站在栈桥边上,也是队伍的最前面,可好巧不巧,第一趟刚好还能上三个人。
“诶,荣哥和他老乡刚好三个,先过去,先休息,晚些轮渡得晃了。”
“不不不,不用了。”韦荣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一边说还一边摆手,“你们先去,你们先去。”
敖瑾和魏十镜就站在渡船上看着,敖瑾觉得挺有趣儿的,忍不住对魏十镜说:“看来,他挺怕你的。”
“可不是呢嘛,”魏十镜伸了个懒腰,“能让一个土匪小头子怕我,我也是不容易的。”
之前魏十镜说过,湘西乌山县可是个土匪窝,湘西山多,走过一座山,又见一座山,夸张的时候,每个山包都有一个寨子,占山为王,湘西一百八十寨的名声不是吹出来的,路过收财,这种事儿,十分常见。
土匪寨子里,也讲究排阶论辈,顶头的是大当家,下设四梁,所谓四梁八柱,撑起寨子的一片天。
这四梁里又分里四梁和外四梁,韦荣应该是里四梁里的炮头,负责带兵打仗,不过现在,没得仗打了,他就得跑出来找物资,找粮食。
四梁里有专门负责联络和后勤的人,按理,哪个都该比韦荣专业,轮不到韦荣。
连韦荣都出来了,只能说,黑石寨应该是放出了不少人出去找物资,看来,这黑石寨里,东西缺得很啊。
半年前,湘西鼠疫还不严重的时候,魏十镜曾派人捐过一批药材和物资进去,且就这一趟,他一路不知道交了多少买路钱,用魏十镜的话说,这递钱递得手都算了,才把东西送到了县城,也不知道,这层层盘剥下来,落到那些老弱妇孺手中,还有几许。
敖瑾听了这话便是疑惑,追问这不过是个县城罢了,能有几层?若说省里尚能理解,毕竟层级着实太多。
魏十镜觉得,敖瑾始终还是太单纯了,她虽有心眼,也聪明,可对于这人情世故生疏得很,便是给她掰着手指头数:“你以为,从县长下来就直接是师爷,是主簿了?我这么和你说吧,我这批东西送过去之后,得先给当地豪绅过目。”
“他们要看什么?”
“看这里头有没有值钱的呗。”
“那是有值钱的好,还是没值钱的好?”
“你这话就问到重点了,”魏十镜觉得孺子颇可教,“有值钱的,他们就拿了这值钱的东西,尔后再搜刮一圈物资,先紧着他自家能用,之后亲戚宗堂朋友同僚,也跟着来搜刮一圈,尔后再往下发。”
“那没值钱的呢?”
魏十镜顿了顿,唏嘘叹气:“没值钱的话,那这批东西,就是最值钱的了。”
敖瑾懂了,这不就像是给土地爷上供一般,有贡品拿贡品,没贡品有什么拿什么。
魏十镜继续说:“这时候,就看县长的地位了,若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就轮到县长了,若是个傀儡县长,那还得让乡绅刮一圈,阖族宗老刮一圈,尔后才是县长,县长完了之后就是师爷主簿之类的,哦,有的地方,洋气一些,叫秘书,这圈人完了,还有大队长、中队长,对了,每十二户一个组,还有一个组长,得分到他们手里,再往下分,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刮一圈,应该刮不了了,也没剩多少了。”
敖瑾听完,心里发寒,语带期盼:“你这说得,是不是有些夸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