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
魏十镜一直难以入睡,客房的床总是没有他主卧室的舒坦,他躺在床上睁着眼,他不敢闭眼,一闭眼就能回想起那一场梦。
梦里他留着长长的辫子,趴在一块布满青苔的大石头上,周围血气冲天,像是有什么东西凝住了他的双眼,迷迷糊糊之间,他听到一阵哀嚎,努力撑开眼皮子,只看到前头一道闪电顺着树梢垂直劈下,像是天神发怒,又像是一记重拳,砸在了石台上。
石台上站着一人,被雷劈得浑身战栗,下一瞬,人形溟灭,一对奇大的翅膀哗啦一下展开,足有几丈。
一个头,两个头……
魏十镜仔细去数,却数不清这怪物有几个头。
带翅膀多个头的怪物,魏十镜想了很久。
最后还是洛长灯提醒他:“镜爷,您说的,怕不是……九婴?”
尔后,魏十镜立刻去翻查了《山海经》和《淮南子》,这书上都是简笔画,不过洛长灯又说了,这历史上也有多头的怪物。
譬如双头蛇,譬如《西游记》里的“九个头颅十八眼”的怪物。
可若是又是多头,又是带翅膀的,几乎可以断定,只有上古凶兽——九婴了。
魏十镜怎么会梦到?
他努力去回忆,梦里他留着辫子,光着前额,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长袍,内着袭裤,脚蹬布鞋,像极了清朝人的打扮,那这得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
现实里,魏十镜的记忆只有这三年,三年前的一概不记得,这个梦,是唯一一个三年前的画面了。
他珍视这段记忆,也因为太过珍视,这段记忆却成了敖瑾拿捏他的把柄。
想到这儿,他有些难受了,做生意这么些年,可从来都是他拿捏别人。
魏十镜翻了个身,突然听到隔壁传来一阵闷响,砰砰几下,像是有人撞在了桌子上。
大晚上的,也不睡。
魏十镜有些嫌弃,忽而觉得不对,这隔壁的动静,可不像是一个人能闹出来的,他立刻披了件衣裳起身。
主屋的门被敖瑾从里头扣上了,魏十镜晃了两下打不开。
他沉住气,退后几步,本欲撞门而入,这时,门突然开了。
敖瑾衣着整洁端坐在桌子旁边喝茶,旁边,有一黑衣短打蒙面人被她捆在了桌子腿上,这黑衣人嘴里被塞了东西,呜呜咽咽的,也听不清说什么。
敖瑾瞧见魏十镜来了,笑:“还没睡呢?”
眼瞧着魏十镜的目光落在被绑在桌子腿上那人,敖瑾伸出脚,用圆头布鞋头踹了一下这人,朝着魏十镜:“我都说了,今晚不让你睡在这屋,是为你好呢。”
魏十镜狐疑:“你怎么知道半夜会来人?”
敖瑾没吭声,只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耳廓,示意,她可以听得。
她没明说,是不想让这黑衣人也晓得自己听力超群的事儿,挺谨慎的。
魏十镜也不客气,上手拽下这黑衣人的面巾,“哟”了一声,笑道:“原来是陆老板家的人,那得是座上宾啊,怎么着?大晚上来,不走正门不敲门,非得爬房梁?”
敖瑾搁下茶盏:“原来你认识。”
魏十镜哼了一声,这话像是在给敖瑾解释,又像是说给这黑衣人听的:“浙江大商陆中堂,嘉兴里有名的银楼都是他开的,自打我在他隔壁开了一处后,陆家就视我为对家,处处刁难,晓得我典当行这一脉断了,蠢蠢欲动想吞了我南方的网,谁晓得,我会和嘉兴商界后起之秀游三娘会面,他瞧不起新人,我却偏偏喜欢和新人合作,如今,是看着两家关系越近,他心中忐忑,派了个小喽啰过来探消息,怎么着?我没说错吧。”
眼瞧着这黑衣人一副宁死不屈的样子,敖瑾顺势说:“未必是探消息吧,他方才偷偷摸摸,用匕首撬开的窗栓,带刀入室,怕是要杀人。”
敖瑾抬眼看着魏十镜笑:“要杀你。”
魏十镜顺着桌子坐下,看着被绑成粽子的黑衣人,挥手摆阔:“莫瞎说,陆老板什么人,杀我?当这嘉兴没有警察署了吗?”他手指握拳,指节磕了磕桌子,“送去警察署,也让他陆中堂晓得,什么叫law。”
敖瑾:“罗什么?”
魏十镜压低了声音:“law,洋文,指律法。”
敖瑾亦是压低了声音回:“这屋子就咱们仨,也没洋人,拽什么洋文啊。”
魏十镜被敖瑾一句话,怼得气势泄了一半,只能干咳几声,造起声势,低头看着这黑衣人,似笑非笑:“你说,好不好?”
这黑衣人也不是什么忠烈的种儿,听了这话立刻便道:“我家老爷邀……魏老板明日郭家酒楼一聚,商……商议要事,这事儿可是真的,请帖……请帖就在我怀里呢?”
“郭家酒楼。”魏十镜似思索,“那郭家人可是你们老板的老表啊,不去!我才不去!一桩鸿门宴,我去什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