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又笑说,谢家那个姑娘,真是个有胆量的孩子,她见了你爷爷都不哭呢——老肃王的脸,于京都中小儿止啼一事上,那是颇有声誉的。
少年将军带着满身的血腥气跪在地上。
他不同意。
霍家只有守寡的媳妇,没有和离的夫人。
御书房里跪了一地。
永茂帝气得手抖,直接拿奏折砸他。
“你以为有几个贵女,既能匹配上你,又不怕你家这天命的煞气!”
“皇姐嫁给你父亲,先皇为什么迟迟不肯?你自己心里没数?”
“这次命好,没死在战场上,你要是死了,霍家要绝后!你让朕用什么脸去见你父母,去见老肃王!”
“你还敢嫌弃人家谢家有和离的姑奶奶?你这话说出去,康王能追上门打你的脸!定国公世子能在街上拦你的马!”
霍震骁额头贴在地上,一动不动。
赐婚的旨意终归没有下来。
他这一仗的军功全没了。
天家当时便在皇贵妃处砸了一套天青瓷器。
御书房里的话自然没传出去。
太监刘安冷汗直冒,亏得霍震骁是先禀报军情,天家先摒弃了左右,只留了他与两个心腹。
刘安正想着,永茂帝又砸了个粉彩茶碗。
皇贵妃劝他,孩子自己不喜欢,总不好造一对怨偶。
“哪回赐婚,也都是两家都有意思,再由皇家出面锦上添花,乐得做这好事。两个孩子从未见过,脾气秉性都不相知,便是我们看着寒蝉,但总归是要长亭自己乐意。”
“去!给谢瑾传话!让南玉去谢氏读书!”
霍家的小郡主霍南玉当天便被送到谢氏族学。普通的女子学堂自然不适合她去念,谢瑾大手一挥,直接让谢寒蝉带着她念书。
“我这是不得已而为之。”
柳氏白了他一眼。
于揣摩上意一途,谢侍郎也是既有家学又有师承的。
“你看我也没用,这是阿柔自己的主意。”谢侍郎十分知道妻子的心思,但是女儿自小便与别的孩子脾气不同,决定了的事情,从不改变。
柳氏差点要说天家这是司马昭之心——若不是路人皆知,她女儿怎么会嫁不出去。
便是上吊也有断气那天,这口气从谢寒蝉十四岁到现在还没停。
天家又怎么会跟别人讲道理。
霍震骁那次回来不到半个月,北荒情况有变,连夜又去了北荒。临行来辞,永茂帝赶苍蝇一样将他赶出书房,便由总管太监刘安服侍着喝药,见皇贵妃来了,很是得意地装着不小心把药倒进案头那盆兰花里。
“是长亭把人送去的?”
“亲自送的。”
永茂帝哈哈地笑。
“是你那侄女教课?”
“是。”
“你哥哥一向有趣……臭小子没说话?”
“没有。”
永茂帝如负气顽童,从鼻子里哼出声:“瞎了眼的臭小子。”
皇贵妃笑了笑,与永茂帝形容起霍南玉的求学生涯来。
“……跟着寒蝉学养花草,这两日在整理暖房,把兰花月季都搬了进去。寒蝉绣花,她就在旁边描花样子,旁人竟然都不理会,只跟着寒蝉一个人……”
她想着一向方正大气的侄女身边多了个闷不吭声的小尾巴,忍不住笑起来:“倒真是还没过门就开始养小姑。”
永茂帝哈哈大笑:“守臣倒是有个能看家的媳妇儿。”
霍震骁小名守臣,天家之下,无人能这样叫他名字,多是称一声王爷。
他将目光移向案头,言官弹劾户部侍郎谢瑾,家风不正、教女无方、与肃王私相授受——永茂帝冷笑。
“清河汛期,工部要银子修缮河防,户部要银子安置流民,谢瑾上书,要工部结清去年欠款,怕是得罪了一堆人。”
“北荒紧急,长亭领军出征,开场斩了卫所逃兵三十六人。南廉侯奉旨督办军务,五城兵马司着太仆寺检点,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兵马未动贪腐先行!”
永茂帝深吸一口气。
兵部尚书老臣苏永续今年已经七十岁,伏在殿上顿首不起,求彻查军中贪腐。
肃王前脚刚领了差事,后手便将逃兵所属都指挥使给斩了,马、步军各守备、把总人人自危,两个主事被革职查办,便是这样,都杀不住伸手的蠹虫。
蠹虫不仅出在兵部,在户部、在工部,乃至三司六部各路按察使都指挥使,没有人不想捞一笔的。
他如何不想查?
查了谁去打仗?谁去领军?谁去堵住北荒这个绞肉战场?
骄兵悍将谁能压服?
荣国公不顾六十之龄求马革裹尸,他便是肯,那把老骨头也熬不到边境。
他的亲外甥、肃王府唯一的男丁,才十八岁不到便上了战场,一个后人都没有。战事打了三年才稍停,他满心欢喜地要给外甥指一门亲事,竟然有人大肆宣扬谢氏家风不好,弹劾两人私相授受,逼得他外甥为了他的脸面,为了谢家大姑娘的名声,不肯接旨。
接旨便坐实了这弹劾是空穴来风。
便是这样,霍震骁在北荒一呆又是三年。
谢寒蝉依旧三年无人问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