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莲花经过抢救加手术,命保下来了,却昏昏沉沉。
医生结合她的既往病史,给出护理意见。言辞中姜莱听得出,老太太即便恢复神志,大概也会永远丧失行动能力。
换句话说,就是这位母亲在听到儿子噩耗的那一刻,就把自己的半条命一起丢了。
姜莱跑上跑下办理各种手续,护士追上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银底蓝钻的发卡。
她说:“手术前取下来的,一直忘了给家属。”
姜莱紧握发卡,碎钻硌得他掌心疼痛。他回病房,站在门前透过门板上的一小块玻璃往里看。
尤老太太是醒着的,一动不动,目光混浊,眼角的纹路仿佛一下子深刻了许多。
姜莱推门进去,北小武正趴在老人床边。他已经好几天没上床睡过觉。自打那天两人见面哭过一场之后,姜莱就没再见到这个小子掉一滴泪。
此刻,北小武困极了,握着奶奶的手,气息粗重,大概梦里也不轻松。
姜莱上前,脱下羽绒服外套给北小武披上,冲睁着眼睛的老太太微微勾了勾唇角。
“呃!”北小武身上一暖,反而惊醒了,心跳得极快,靠在椅背上抹了把脸。
“再睡会儿。”姜莱拍北小武的肩。
北小武摇头,起身看看挂在吊钩上的液体,所幸还剩三分之一,又无力地坐回椅子里。
因为奶奶还在医院的缘故,北天贵的葬礼很简单。
那晚,按照流程北小武被交警带去太平间认领了北天贵的遗体和遗物。
虽然已经经过法医的清洁,但还是能看得出在丧命那一刻,北天贵经历了什么。
面目全非,多处骨折,手臂和小腿以一个奇怪的角度弯曲着,比北小武这十多年看过的所有恐怖片加起来还要残忍。
还有他身上熏人的酒精味,混杂着冰柜里消毒水的味道,让人十分难受。最终,北天贵还是戒不掉那杯酒。
最终,爸爸还是一个面请软弱爱贪杯的人。
北小武想起两家人一起吃饭时,北天贵曾信誓旦旦地说一定要把酒戒了,虽然当时也觉得他不是第一次说大概也不是第一次戒,但还是隐隐希望这一次他能真的戒掉。
这一场意外事故出乎意料,似乎又在情理之中。
对一个爱喝酒的人,整天把戒酒挂在嘴上却从未真正戒掉过的人,一个整天和车打交道的人,这只不过是上天对他的惩罚。
北小武出奇地平静,一点也不惧怕,就像是北天贵又一次醉酒后昏睡在沙发里一样。
他摸了把北天贵冰凉的额头,在心里和父亲做了最后的告别。
大概是在姜莱怀里已经哭够了,整个过程他都没有再落一滴泪。
“是他,是我爸爸。”北小武点头,从交警手里接过认定书,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那是北小武第一次真正觉得自己的字丑陋,脑海中全是北天贵站在书桌前骂他字丑的画面。
也是他第一次觉得“北小武”这三个字原来是有份量的,居然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
他极尽所能地写好那三个字,一笔一划,像一场郑重地告别。告别有父亲的日子,告别童年。
殡葬公司是姜莱找的,就是医院附近的那家,店面很小老板却业务熟练。从出车、火化、买墓地到安葬一条龙服务。短短一天时间,北天贵就永久地埋葬在了墓园。
临时买的墓地,周围还在修整,北天贵长眠在一块突兀的高地,北小武记得旁边有一颗粗壮的松柏。
从墓园下山回城,北小武时不时地往山上看看,惊讶地发现,即便站在城市中,依然能看到埋葬着北天贵的那一块高高突起的山丘。
姜莱安慰北小武时说过,“他只是换了个地方守护你。”
姜莱看着他的侧脸,觉得这个小孩连皱着眉毛的表情都突然有了被伤痛磨砺过的痕迹,尽可能轻地吐出口气。
像是尤老太太一夜间又苍老了十多岁,北小武也突然长大。
可即便姜莱的动作再细微,北小武还是察觉到了。
北小武最近神经异常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