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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2 / 2)


梁师傅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脸上泛起了红光,给许笳疯狂安利行走南部地区这些年遇到的奇闻异事,提到最多的不外乎是那些和关中地区迥异的风物民情、地道特产、山珍秘藏。

“柞水的走地鸡,炖野山菌滋味美。尤其是武陵一家叫‘君眠’的酒楼,做这个是一绝。许副科长到了那里,一定要尝尝。”

‘雾霭将尽花含烟,月明如素君不眠。’

旁边的玻璃窗,沁出薄薄的水气,纤指划过,留下一弯小月牙,许笳看着外面的雨,笑了笑说:“这老板,是个文化人。”

“咱们关中的黄土埋皇上,秦岭的大山出诗人,有文化的多着咧。”梁师傅颇为自豪地说。

许笳只是笑笑,没做声。

梁师傅又问了句:“娃,你也是省城的高材生毕业吧?”

许笳摇头,淡淡地开口,“大学考到上海,都是七八年前的事了。”

雨水朦胧了记忆,撬开其中一角,许笳拢了拢衣领,暖意回填,她的指尖探向水气氤氲的玻璃。

一只手撑着脑袋,水珠沁润,却也逐渐失去重力,梁师傅后面说了句什么,她没听清楚,只觉得车身变得颠簸,肩膀突然向前倾。

随即,那弯小月牙被冲锋衣的布料陡然抹去。

“靠!”司机急打方向,连踩了好几脚刹车。

许笳的脖子被安全带勒得生疼,脚边的一瓶纯净水未拧紧瓶盖,在方寸之地滚来滚去。突突往外冒水,濡湿了她的白色鞋子。

许笳揉了揉脖子再向前看时,驾驶座空着,左边的车门敞开,一股浓重的汽油味闯进车里,很快,窜进了鼻腔。

仔细再看。

得,引擎盖子冒了黑烟。

-

隔着雨幕,看不真切前面的情况。

狂风裹挟着雨水往裤管里灌,险些没站稳。

若不是攀住车门内里的把手,许笳都十分后怕,估计已经被卷到路边的荆刺丛,翻下了山崖。

顶着怒号的山风,许笳干脆弃了伞,顶着瓢泼大雨往梁师傅的位置跑去。

十几米的距离,她感觉至少耗时十分钟。

也不知道年过半百的梁师傅遭不遭得不住这滔天雨势。

站在梁师傅旁边,听他和对面的白车车主对峙,许笳这才弄清状况,他们是遇到碰瓷的了。

“啥都不要讲,你就是全责嘛。”

梁师傅驾龄二十来年,什么人没见过,遇到/硬岔子声音不带打哆嗦的,“你不挨着里面的道儿走,蛇形走位炫车技,在这秦岭山撒野,今天撞了路墩子碰了我个满背汗,这明天是不是要吆喝几个二球货来这儿飙车,体验生死一线的快感?”

“咋说话的,咋说话的”

夹克男摸了把脸上的雨水,啐了口痰出去,逼近梁师傅,狭长的眼睛又窄又小,完全看不清黑白瞳仁,冷不丁的唾沫星子喷出来,逼得人想立马后退。

许笳就往后退了一步。

“口气大,你敢说你没责任,瞧你这远光灯开得,差点将我的宝马晃到沟底下”。

“你不也开了远光,唬谁?”

“天黑路滑,不开远光等着过命?”

“别扯其他的,你就得负全责,就是交警来了,也是这个理儿”

“交警,交警不知道撅着腚排摸哪里,你等的起,我等不起”

“遇到这球雨,真他妈糟心,艹”

男人较起真来,又倔又直,全然不顾这兜头的雨。如此三个回合之后,光是地道的关中骂话,许笳已然尽得精髓,听得耳朵发麻,尴尬又难堪。

“停--”

站在两人中央,许笳左手高举,在空气里划了一个休止符。

夹克男骂骂咧咧,终于痛快地打出喷嚏。

同伴一头黄毛,慌慌张张撑了把伞递过来,夹克男站在伞下,脱了外套拧水。

男人掐腰,金色爱马仕腰带锃亮,睨着许笳,“有说法?”

雨浇在头顶稀里哗啦,许笳向对面走了两步,加大音量,“大哥也别拗,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

“私了?”

夹克男眯着眼睛,打断许笳的话,谋算起来,“光我那灯,维修费就两万,走保险赔百分之六十,能给你换个引擎盖子。”

“A6的灯,出厂价才多少,账不是那么算的”

许笳的声音变得凌厉,指向凹陷进去一个大坑的吉普车车头,“那里事小,进4S店修修补补花不了几个钱,里面事大,引擎烧了,车坐下了,得找拖车来。”

“瞎球说嘛”

夹克男点了支烟,吸了两口,塞到黄毛嘴里,粗短的脖子上大金链子打颤,白T袖口往上扯,露出半截花臂,“别掰扯了,就这个数。”

“讹我们?”

梁师傅挡在她前面,“两万?你当你的灯镶了钻?”

“你来拖车,修车的钱我先垫上。”

荒山野岭,遇到不讲理的,破财消灾了事。许笳冷静了一瞬,从包里翻了张名片递给夹克男,眉心拧了拧,“顺路对吧?”

“这不顺路也得顺路”

夹克男顿时喜上眉梢,一对小眼睛眯成细缝,夺过名片瞅了眼,半截花臂的右手就攀扯过去,拉许笳胳膊。

力道不小,长长的尾指指甲掐住许笳手腕,一口吸烟过度的烂牙凑近许笳脸颊,“还是妹子好说话,电话我存了,我那灯你给个一万就行了,修到哪里算哪里,到时候短你的给你,短我的……我嘛,不短,还挺中用的,不信,你摸摸看。”

许笳脸刷地白了,夹克男手劲大,擒住胳膊就往某个地方蹭。

雨越下越大,她喊了句,梁师傅那头正趴在引擎盖子看,显然是没听见这边的动静。

“松开--”

许笳厌恶地推夹克男,浑身湿漉漉让曲线毕露,勾得男人眸底艳色激荡。

“要我拖车,先跟我上车,咱暖和暖和”

夹克男露出一口黄牙,朝许笳呵气,“瞧你,穿得太薄了嘛。”

“你TM”

许笳怒极,紧紧攥住包就往夹克男脸上砸。男人脸上吃疼,猛地丢开许笳,捂住脸往后退,嚎了两嗓子。

夹克男恼羞成怒,捂着半边脸撵过去,拽住了许笳衣服的兜帽,她差点一个后摔。

“娃--”

梁师傅惊了,冲过去护住许笳,“我们报警,不跟他废话。”

男子一听要报警,登时就不横了。

黄毛递过来雪茄,小心翼翼伺候着点上,两人耳语了几句,就那么站在对面,堵着路不走。

冷风灌不进湿透的衣服,贴着地面撕扯,许笳险些没站稳。

向峪口看过去,远处的山隐匿在茫茫暮色里,山脊那黑压压的松树林似一根墨色的弦被大地紧紧绷住。

依稀的亮光,从窄窄的峭壁洞穿而来,仔细看,路的尽头似乎有车辆驶来。

一辆皮卡刺进雨幕,开到白色宝马那里被堵住,那车的喇叭长按了两下,驾驶座的玻璃窗探出男人的脑袋。

头顶遮过来伞,许笳眼眸冰冷,“又一个被堵的”。

“这愣娃,就是想进局子”

梁师傅说着,摸出兜里的手机准备报警。

被许笳指向远处的食指打断,“动了。”

黄毛和夹克男钻进白车,车子立即发动。

许笳的位置看得真切,夹克男一坐进副驾,就拍着玻璃让黄毛摇下车窗,等皮卡车司机上了车,将一盒雪茄丢向皮卡驾驶座。

然而,夹克男是个没准头的,东西没丢进去,啪嗒掉在了雨里,落到不知什么地方。

那辆蓝色皮卡高冷地开走,不给白车丝毫反应的时间。

雨幕涟涟,分辨不清四野,皮卡车驾驶座的男人,五官倒是立体,只是隔着至少三十米距离,许笳也没看清到底长啥样。

“等一下--”

许笳想到了什么,冲进雨里,往皮卡开走的方向跑。

皮卡车速越来越快,似一道冷翠的弧线融进这滔天大雨里。直到消失在垭口,许笳才回过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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