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量有点大。
梁玉心中诸般念头流星一般接二连三划过,仿佛下了一场流星雨,吕先生、袁家、贤妃、圣人、凌珍珍……甚至还有宋奇、宋义、宋果、萧度、萧司空,等?等?等?等?。
她顿了一顿,看起来像被打?击得?没了主意,让桓琚同情起她来了,耐心也多了一点,等?着她的回答。另一边,李淑妃与梁婕妤两个再?加上一个陆氏,三人心里透亮——这是贤妃要作妖。吕娘子如果真像贤妃说的那样,那确实是有些不大妥当的。梁家正处在要在京城立足的时候,最好不要再?添瑕疵了。但是,贤妃说的就是真的吗?
这个疑问,三人都不能直接提出来。原因是明摆着的,皇帝他?愿意信贤妃同时还算关心梁玉。两个原因加起来,就让他?情愿让梁玉换个先生,让事情妥帖。从皇帝的角度来看,没毛病。她们?不知道贤妃跟皇帝说的原话?是什么,就不好贸然反驳,否则很容易就落到语言的圈套里。
且梁婕妤关心妹妹,心里也动摇着,要是能换个更?好的先生,也不是不可以的。梁家既不好得?罪凌贤妃,更?不能违了皇帝的意思。自家都还不稳,怎么保得?住吕娘子呢?这个吕娘子,只好厚赠金帛以做补偿。谁叫雇主家自己就怂呢?
梁婕妤咬咬牙,硬着头皮问妹妹:“玉啊,这是咋回事?”
梁玉什么时候想的都不会?比梁婕妤少,很快回神?,已经有了主意,却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答道:“圣人与娘娘疼我,我是知道的。人是我自己选的,一次选了两个,我聘先生的时候就没问过她的出身来历。”
梁婕妤急了:“你这心也忒大了!你怎么办呀?”完了,看来贤妃是有把握的了。
她望向李淑妃,希望李淑妃能解围,李淑妃却看着梁玉若有所思一言不发。不得?已,梁婕妤将眼?睛望向了桓琚,桓琚居然也不生气,也是若有所思。梁婕妤急得?想上吊。
此时,桓琚发话?了,他?带点好奇地问:“那你是怎么想的?又打?算怎么做呢?”
梁玉想了想,道:“圣人问了两个问题,我一个一个答?圣人可能听完?”
“可。”看她很快定下神?来,桓琚觉得?有意思了。
“我就想两件事儿,第一,我得?要什么样的先生,第二,换先生这事儿。圣人,我是到了京城才知道,人家三岁学认字儿,我十三才开始。我晚了十年了,那就不能用别?人的法子,不能跟别?人用一样的老师,不然不是一直晚十年么?我听吕师讲几句书,觉得?顺了,就留下了她。就跟我家里一样,人家做官十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了,我家才到京里,先前教?演礼,不能说礼部的官儿不尽心,人家可尽心了,可咱脑子就是跟不上。后?来圣人给换了宋郎君,那就顺了。”
桓琚一点头:“不错,宋奇确是有才干的。”
梁玉接着说:“所以,我就不问什么家谱,找个家谱拖了八丈长的人来教?我,我情愿跪着请,人家愿意来么?对不?”
桓琚笑了,“晚十年”是事实,但是与吕氏人品不好有什么关系?他?并不上当:“这话?是不错。但这与我说的是两回事,得?人品好。现在有愿意教?且人品好的,不是更?好吗?”
哦豁,还是没绕晕您呐!“这就是第二件事了。圣人,咱换个先生太容易了。我要是现在就点头应了,就是我认了她是人品不好,我认眼?瞎,没啥,谁还没犯过错么?我知道,要是我说我改了,会?有人说我离开了一个不良的人,我就是知错就改的好人了。她以后?可怎么过呢?相逢就是有缘,我不能这么坑她。哪怕是死囚犯,也得?听她自己诉一诉的。何况,我认错了人能改,就不许她变一变吗?”
桓琚还是觉得?换个先生好,但是梁玉这个理论还是让他?觉得?有道理了,笑骂:“强词夺理。”
见他?没生气,梁玉也笑了:“圣人,能夺理也是本事了。您要觉得?这本事还有点儿用处,就能容我留下吕师么?我现在就怕一件事儿。”
桓琚也捧场:“什么事儿?”
“就怕您和?娘娘太疼我了,把我惯坏了。”
“这又是什么道理?”
“人想长大,总要自己吃苦的。我十三那年,过完年做学徒,天不亮不起床,劈柴,烧火,做早饭,伺候师傅起身。这一年过得?,觉得?自己学了不少本事呢。”
桓琚感慨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呀。”这个“三姨”也是他?硬提出来充门面的,梁家能充门面的实在太少,没想到顺手一拎,拎出个宝来了。可爱可亲,看着舒服,说话?也舒服,不矫情,这是意外之喜。桓琚喜欢这样的人,也乐意多见见,多跟她说几句话?。
梁玉就接着说:“如果君子是生出来的,就不会?有柳下惠和?盗跖的分别?,如果君子是教?出来的,三千弟子就不该只有七十二贤。那有个什么样的先生,又有什么要紧呢?只要讲书合我的用就行?了。乡下老话?,清水池塘不养鱼。这就是我找先生时的想法。”【1】
桓琚又笑了:“三姨通透。”
“要说换先生这件事儿的想法呢。说她为人不好,我没听过她说谁的坏话?。冲这个,她就坏不到哪里去。再?说了,只要有本事的人,有错怕什么?我看用功不如用过。有不足的地方,她就更?会?做得?体贴,她得?更?加显出她自己的本事来。”
桓琚拍案而起,赞道:“妙极!这岂是通透了?!”
“圣人,我读书晚,就只有这些自己乡野看出来的笨道理。换个斯文先生,我怕不合拍,吵闹起来,我就是个坏人啦。先生呢,君子,我呢?我也不觉得?自己不好。能不能不跟好人吵架呢?还有忍不住的时候。人谁没个脾气呢?还得?吵。先生管不了学生,无能,学生不敬先生,无德。这就都坏了。”
桓琚笑得?直拍手:“不错不错,这就是谏官……咳咳。看来这吕氏教?得?不错。哈哈哈哈。”又对梁婕妤道:“咱们?都不用给三姨瞎操心,她要做什么,就让她做去好了。告诉家里,也别?拘着三姨,我看三姨比梁满还明白。”
这就完了?!梁婕妤忙叩头谢恩。李淑妃早看出来了,心道,这先讲人情、再?讲道理、最后?叫圣人感同身受,绝了!贤妃这舌头,白下了。
正欢乐间,一个小?宦官跑来对程为一耳语几句,程为一的脸色起来越奇怪,桓琚一扬眉。程为一凑上来,对他?小?声说:“圣人,东宫那里……”
殿里几个女人耳朵都尖了起来,太子,连着她们?几个人的心。桓琚也越听越奇,笑着对她们?说:“好啦,你们?说说话?,我还有事。”
众人送走桓琚,互相看看,顾不得?说梁玉的事儿,都想一个人——桓嶷。他?怎么样了呢?
李淑妃先说:“太子这孩子,就是心眼?太实在了。就算缓缓,我也不委屈。”
梁婕妤担心儿子,连这话?都接不上了。
梁玉想了想,除非外甥像她,提菜刀跟谏官“谈”,否则也不应该是件坏事。便说:“我看圣人没有生气,应该不是坏事儿。咱们?且等?一等?消息,娘娘,跟借您个伶俐人儿,去东宫看看?”
李淑妃毫不犹豫地:“成。”
梁玉心中暗暗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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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其实什么事都没有,甚至还办了一件既漂亮又体面的事。
桓琚出了殿便问程为一:“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有点乐得?云里雾里,不敢相信儿子居然开了窍。
程为一道:“太子确实下了教?令,就在刚才。”答不数句,又有小?宦官奔了来,见到他?们?,即刻垂手立在一边,小?肩膀还一耸一耸的,显见跑得?很急。
程为一问道:“怎么样了?”
小?宦官咽了口唾沫,还差点呛到了:“确、确实是。先是,殿下把左拾遗冯迁叫到东宫,两人坐在台阶上,聊了一会?儿,聊到两人抱头痛哭。然后?就叫了东宫的左谕德过来,草拟了教?令。”
桓琚笑了:“他?还有这本事?走,回去说。”他?没有直接杀到东宫,这不是个围观的事儿,他?得?回两仪殿,综合各方面的消息,将原委给搞清楚。
到了两仪殿,后?续的消息一条接着一条。
沉默了一年的太子,他?说话?了!跟谏官吵,跟朝臣吵,接着还下了教?令,无数人等?着看他?到底要硬扛到什么时候,也有许多人抱着膀子等?着看笑话?。你们?不是非要推这个扶不上墙的货当太子吗?现在好了,他?上去了,开始跟你们?吵了。意外不意外?惊喜不惊喜?
还有许多人摩拳擦掌,准备接着上本,跟太子死磕。
结果呢?太子先吵赢后?吵输,输完了把最早上谏的左拾遗冯迁叫到东宫,一番促膝长谈,就说兄弟之情,再?说父子之义,从东宫扯到民间。把冯迁给说哭了!两人一通哭,太子说自己错了,冯迁说自己错得?更?多,太子说自己一定改,冯迁说自己也一定反省。哭完了,太子叫了左谕德来帮他?写教?令,口述了个大概。还让冯迁别?笑话?,他?自己年轻读书不多,近来心情不稳怕自己文章写不好。冯迁呢,则说,太子仁孝,不在词藻。
桓琚拿到教?令一看,道:“唔,陆闲情这文章,长进了。”左谕德陆文,字正言,号闲情公子,少年无知的时候起这个号挺好的,年纪再?大一点,就不如叫个XX居士来得?飘逸清远。如今五十岁了,皇帝就爱拿他?这个名?号开玩笑,搞得?陆文准备改个号。
文章分四层,第一,桓嶷直接夸了谏官敢说话?,能发现问题,防微杜渐,挺好;第二,直接认怂,这事儿我有不妥的地方,还硬刚死不认错,牵了大家的精力,耽误了朝廷大事,我的错;第三,做人还得?有点人情不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们?民间“推财与弟”都要夸的,皇家也得?有人情味儿,你们?也得?照顾一二。所以呢,我认怂,这事儿你们?不能再?怪我爹,也不许再?拿我侄女儿说事;最后?,说到底,还是因为我能力不够,我会?继续学习,遇事谨慎,有事儿尽量想办法,做到公私两全,请“天下君子”以后?多多帮我。
完事儿。
桓琚拍案叫绝:“这是怎么想到的?是太子授意的吗?”
程为一见他?高兴了,也笑着答:“是口授,左谕德润色的。”
回答间,又一条消息来了,太子又发了一道教?令,以后?阿鸾的开支如果不够,直接从东宫他?的私库里取,不要破坏制度。
自从长子去世之后?,桓琚第一次笑得?这么轻松:“他?今天被灌顶了吗?去问问,近来都有什么人去了东宫,同他?讲了什么。”桓嶷的功课他?天天检查,没发现有变化,那就是接触的人、遇到的事有问题了。遇到的事也就是吵架,那就是人出了变故。
不多会?儿,消息来了,说是梁婕妤姐妹俩去了东宫。太子披头散发往外跑,叫她俩拖回来塞屋里,过不多会?儿,就收拾得?有模有样出来了。还一起去了李淑妃那儿,回来太子就拎了冯迁谈心。
桓琚这就有数了,笑道:“三姨的道理还是通的。”
程为一道:“也要太子自己明白呀。”心里却想,这先拉家常讲人情再?说正事掰道理,最后?拐回来把事儿给结了,跟三姨刚才说您的套路真是一模一样,他?别?是三姨亲生的吧?
想完又觉得?太不恭敬了,心里抽了自己一嘴巴,三姨还没太子年纪大呢。
桓琚道:“老天怜我,总算叫三郎开窍啦。”又觉得?梁玉确实挺喜庆的,对程为一道:“去看看三姨回家了没有,没回家,你陪着回。回了,你亲自去一趟梁府,告诉梁满,不要拘束了三姨。小?孩子,非要养成个泥塑木偶才好吗?有才干的孩子与没才干的,就不能一般养!她知道自己该怎么长。”
程为一答应了下来。桓琚又说:“告诉三姨,今天劝导太子是有功的,但是我不能赏。但是这份情,我是记住了的。”太子得?是天纵英明,或者是亲爹教?导有方,又或者是善于纳谏的,听姨妈的话?变好的,这听起来不大对。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