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士文会发火几乎是所有人意料之中的事,可他的火气这么大,却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
一轮骂完,他更是抬手直指周承宇,“还?有你们长洲县那帮捕快!一个个都是什么东西,抓个人而已,闹得府城天翻地乱,数十户商家告到衙门口!你这长洲县养的到底是捕快还是流氓?”
“办事不利,治下不严,你们长洲县的官员都是饭桶吗?都是一帮吃着朝廷的饭,却一点儿实事都做不出的无能之辈吗?你们对不对得起头顶的乌纱帽,对不对得起每月朝廷给你们的俸禄!”
被这么一番喝骂,所有人都垂下了头,不论是否真心?羞愧。
薛士文看着,眼里露出了几?分满意。正要拿自己也是长洲县的人再说几句怒其不争的话,一扫眼,却看到周承宇不仅没低头,居然还敢目光直直的看着他这边。
他顿时怒道:“怎么,周大人这是不服气?”
他不叫周承宇了,居然称呼起了周大人,可见已经气到了极点。
武县丞心?头一跳,忙轻手轻脚跑过来,拽了拽周承宇官服宽大的袖口一角。他是在场所有人中唯一知道实情的,可如今薛大人这般生气,他们还是得先示弱认错,回?头私下在说的好。
周承宇收了袖子,面上却并无退意。
连环杀人案件曝出来时,他的确非常自责,到后来接连半个月都没破案,长洲县百姓人心惶惶几乎无心?过中秋时,他更是觉得自己愧对头顶乌纱帽,愧对朝廷,更愧对无辜的百姓。
彼时正是他刚和柔柔有了夫妻之实的时候,但除了最初的一夜,接下来他却半个多月没能近柔柔的身,胡家那边的事儿也放下了,全副心思都扑在这案子上。
前两日收到府城送来的信,说是杀人犯抓住了,他本是高兴的。可随后听闻了另外两个消息,他心?里却只剩了愤怒。
他手下的人,那帮捕快跟他最短的也有三年了,为人品性他再清楚不过。若是只有一家两家,抓人时造成人家的损失他还?可能会信,可数十家——这简直就是在说笑话!
而送来的消息说,犯人是从府城大牢逃出来的,原本就是失手杀了人的死刑犯。这样的一个注定是要秋后问斩的犯人,若是无人帮忙,无人暗中教唆,如何能逃出府城的大牢,如何能不去其他县专门跑来长洲县,接连的杀人?
有心?算无心?,他身为父母官没有护好百姓的确有责任,可是如今背着更多责任的人一面扣了他手下的捕快,一面在这里道貌岸然的指责他,他若是不将事情查清楚,不将极有可能是真正‘凶手’的薛士文绳之以法,别说在官场里继续混,他是真的不配戴这头顶乌纱帽了!
“下官不敢。”嘴上这般说,可神色间却没有半分害怕。
从最底层爬到如今位置的薛士文,生?平最瞧不起的便是高门大户的公子哥,浑浑噩噩不学无术也就算了,偏这样的人一出来就有现成的好差事等着。人家那正经嫡出少爷他没本事对上,这周承宇那般出身,又有个那般的爹,他怕什么?
薛士文想到此,眼里带着根本不屑遮掩的鄙夷,上下将周承宇当做货物一般的打量之后,凉凉开口:“谅你也不敢。在你治下出了这般错,你还?是想想怎么跟知府大人解释比较好!不然,我看你这做了九年的知县也该动一动了!”
这动一动自然不是指往上升,他指的是直接撸官。
这样带着鄙夷的眼神周承宇在京城时便见过太多,此刻自然不为所动。
“当然,薛大人觉得何时出发比较好?”他立刻接话。
薛士文看着他,心?里有些诧异他的平静,不过他先入为主看不起人后,自然不会把人放在心上。想着周承宇八成是在长洲县下官面前强撑样子罢了,如今征求他的意见,很明显是在向他示弱了。
他故意停顿一瞬才道:“自然是越快越好!”
薛士文来去匆匆,他走之后大堂内的许多下官还?有些缓不过来神。
发了那么大的火,就这么走了?
这是真的只想让大人去府城和知府大人解释一回?吗?
武县丞却最是灵活机敏,担心?的问周承宇:“大人,您真的要?去府城吗?”
周承宇挥手让其他人下去后才回?答:“是,我明日动身去府城。”
长洲县那帮子捕快已经出去月余,如今更是被关进了府城大牢,他无论如何都要去一趟。不仅是要救他们出来,更是要给他们撑腰。他手下为百姓做实事的人,不能这么不明不白无缘无故的被欺负!而至于薛士文,今日这回?更是暴露了此事中他确实是插了手的,这般过去,他定然要彻底将这薛士文连根薅起!
“可大人……”武县丞往门口看了看,压低声音道,“这个薛士文来者不善,大人您这若是真的去了府城,会不会就是入了套?若是真的将您的官撸了下来,那……”那可就哭都没地方哭了!
周承宇已经抬脚往外走了,闻言停下,“你也觉得我有被撸官的可能?”
武县丞听出他话里意思似乎不对,支支吾吾一时有些不敢回答。
“我这一去少说也要?三五天,武县丞,县衙这边就交给你了。至于其他的,你不必担心?,这一去还不知道谁撸谁的官呢。”周承宇给武县丞交了底。
可是回到后院叫胡玉柔收拾行李时,他却看着胡玉柔忙碌的背影发起了愣。
他想起薛士文喝骂时候的无所顾忌,想起了薛士文看他时,眼中那抹熟悉的鄙夷。那是像当年爹的事情曝出来时候,所有人看他时眼底流露出的鄙夷,他昔年的老师,同窗,同科,甚至……亲戚。
他在乎吗?
似乎是在乎的。
可是他身后还有娘,还?有二弟,他只能逼着自己不在乎。
他面色如常,坦然的面对那些鄙夷,但是他却知道娘和二弟受不了。那时外祖父一家以爹的做法为耻,特意派人来接娘归家,娘放心不下他和二弟,自然是不肯,可却夜夜哭到天明。
所以探花郎出身的他没有循着旧例留在翰林院,而是主动请求调离去偏远之地任职。是大堂兄和大堂嫂在其中活动,他才被派来了富庶的长洲县,一待就是九年,其实他已经很久没再看见那样鄙夷的眼神了。
但今日一见,许是年纪增长,他竟然是真的一点也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