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涵出门,温含章就?一直在盯着壶漏,直至午夜时分钟涵才拖着疲累的身子?归来,眼神?亢奋至极。顾不上和温含章说话,他先拿着茶壶对着壶嘴咕噜咕噜地喝起?来,与温含章作伴的张嬷嬷看得目瞪口呆。
温含章赶紧把?案几上备着的点心?盒子?掀开,香气裹挟着热气扑面而来。她想着钟涵肯定要就?这件事与人辩上许久,吵架也是一个体力活啊,现下肯定都饿了。
钟涵却没什么胃口:“先别?急,我不饿。”
张嬷嬷看着他们?要说话,十分有眼色地闪人了。
钟涵看着四下无人,对着温含章伸出两臂,目光灼灼。温含章立刻会?意地扎进他怀里,鼻端笼罩着他清冽的气息,她只觉得一晚上的担心?都被驱散了,越嗅越觉得心?中踏实,就?拼命往他怀里钻。
两人紧紧地贴在一起?,钟涵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到了这会?儿,他才觉得心?上有种沉甸甸的充实感。他想起?今晚的事情,仍觉得胆战心?惊,只差一点,他就?要怀疑自己的判断正不正确了,幸好最后峰回路转。
钟涵发呆了许久,温含章站得腿酸,就?动了一动,钟涵这才觉察到手臂的酸涩,他牵着妻子?的手坐到了榻上。温含章好奇问:“事情怎么样了?”
钟涵顿时又想起?今晚的情景。御书房中站着内阁相辅,六部九卿,还?有温子?贤、朱尚钧、闵国公、袁国公等?一批掌军重臣,整个大夏的中枢几乎都在这里了。他到的时候,御书房里已是吵得不可开交。
皇上让他在外头站了一刻钟左右,才让他进去。当时他心?中就?有感觉,在他与二叔之?间,皇上应是偏向他这一边的。若是不然,不会?让他有时间理清里面的状况。
他在御书房外把?官员们?的吵吵嚷嚷都听了一遍,有人轮番倒流地说着他状告叔父是以?卑幼告尊长,极其无礼,按律法?他应先杖六十,即使告胜了,也得徒两年。
钟涵也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律法?条文背得滚瓜烂熟,自然知道?大夏律法?中有这一条。他捏着拳头,面无表情,只要让他告胜了,谁尊谁卑且不一定。
大半年没见,钟晏就?跟换了个人似的,头发花白,神?采不再,老态龙钟。他站在那里,就?像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一般,与御案旁坐着的皇上模样相差无几。
钟涵突然想起?温含章的歪理邪说,她言之?凿凿地说要是皇上让他们?进宫对质,两人站在一起?,一老弱一年轻,对比强烈,别?人肯定会?觉得他欺负人。
为此,温含章特地让他熬了几回夜,熬出一下巴的胡子?茬,进宫前还?用白/粉为他敷面,待得妆容满意了才放他上马车。种种准备,现下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起?码他站在宁远侯旁边,憔悴相当,不会?显得咄咄逼人。
皇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就?像不认识一般,如针刺般的视线夹着慑人的压力,若是寻常人早就?额头冒汗了。
钟涵有备而来,且他也不是第?一回知道?皇上对他不喜,早就?习惯了,他腰脊挺直,面色浅淡迎着龙威。过了半刻钟左右,皇上才收回了视线,紧接着就?叫他细诉上告的缘由和证据。
钟涵已是做足了准备。他虽然不知道?钟晏和温与皓是怎么扯上关系的,但天下没有白掉下来的馅饼,这件事中钟晏可是得利最多的人。
钟涵先是从十六年前说起?,说先宁远侯一朝出门身死而归,但当地官府的薨报还?没传来,钟晏就?先与老太太与他娘说了这件事。此其一。
其二,当时的知情人、前汶县守备李广誉证明,他在这十六年间屡屡受到京城宁远侯府的压力,以?至于他多次有晋升的机会?也不敢离开当地,生怕死得不清不楚。
其三,宁远侯在当年的事件中窝藏了一个凶手,此人乃是当年临时接任的汶县守备,姓温,同时也是永平伯的族人。
最后一个,钟涵一说出来御书房中就?炸了开来。前两个理由真相究竟如何都是道?不清说不明,但最后一个若是没有证据,钟涵在御前胡言乱语就?是大不敬,而且还?牵涉到了一个理应获罪的地方官员,这件事追究起?来就?不只是宁远侯一个人的罪名了。
钟晏铁青着脸色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小心?地看了一眼皇上,明康帝面色如常,钟晏心?中顿时起?了一阵无力之?感。
皇上看都不看他,对着钟涵淡淡道?:“你有证据吗?”
钟涵坚定地说各地武将换防在兵部必有记录,若是皇上不信,可以?到兵部翻出当年的陈年档案。当年因先宁远侯在外身死,皇上雷霆大怒,将涉案众人一查到底,但凶手在如此严厉的查办中居然还?能逍遥法?外,若不是有人帮着,他怎么能逃出法?网?
说到最后,钟涵想起?他梦里梦外都是为这件事在奔走努力,但若不是有人包庇凶手,他怎么会?到现在才能在人前翻案,屈辱之?意突如其来,面上悲愤之?情更是真实。钟晏是第?一个,钟涵想,他总有一日会?为父亲讨回所?有公道?的。
明康帝狐疑地看着他,钟涵装着不知道?温与皓行踪的模样,面上保持着悲痛之?意——岳母机警地记下了温与皓的去向,但若是让人知道?此事与皇家?有关联,皇上为了洗清自己身上的脏水,会?做出些什么就?不可控了。
明康帝沉吟片刻,连夜让人去兵部调档案,一边把?温子?贤提了出来询问此人。
温子?贤哪敢有半点隐瞒。他多日托病,谁知道?今日一上朝就?撞见了一桩大事——温含章是个胳膊肘往外拐的,肯定把?他失了虎符的消息告诉钟涵了,现在的情况是,宁远侯和钟涵都捏着他的把?柄,温子?贤直想把?自己装成个鹌鹑。温子?贤想了一回温与皓这个名字,只觉得十分陌生,后头才想起?来这人早在六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先前十年好像一直在外流浪,他去世之?后族中还?为他过继了香火。一想起?这些温子?贤就?噼里啪啦地说出来了。
温子?贤说完之?后,钟晏僵着面色道?:“此人姓温,不姓钟。当年臣不过一个虚封的龙虎将军,手中无权无势,哪里能使唤得动一地守备,还?是千里之?外的武官?臣与大哥素来兄弟情深,这些年对着侄子?侄女也是尽心?教养,求皇上还?臣一个清白。”
钟晏早知道?今日他的辩词多出彩都不会?有用,这件事端看明康帝愿意护着谁。按形势看来,若是圣心?在他,今日他这侄儿就?不会?有机会?站在御书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