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堂中十六扇朱红大门闭得紧紧的,将屋子里遮得黯淡无光。只温子明先时束发礼上的香烛仍未烧尽,在堂前?留下了一点亮光。
昏暗的花厅中,温子贤淡着面色看着三个父亲先时的侍卫官,交代?着这?些日子以来温子明庄子里头的变化。
“……伯爷身边的开顺大管事带了人过来,小?的们都知晓伯府历来有抚恤老残士兵的传统,虽有些奇怪这?次送来的人无有伤残者,也是没有一丝怀疑便接纳了进来。若不是二爷发现?了真相?,我们还蒙在鼓里。”
“……这?批兵士身强体壮,十分悍勇,说自己从西宁被调过来不久,只是听从上头的指令做事,至今还未曾有其他?举措。”
“……小?的们已经把庄子里这?批新来的士兵控制起来,以后如何,还要请二爷和府里示下。”
三个庄头发言期间,张氏请来观礼的族老族亲中突然?出现?了一些动静,原来是温氏二族老有些心脏上的毛病,越听越受不了,突然?倒了下去,幸得身旁的人及时给他?用了救心丸,二族老才?缓了过来。
能当族老的人,年纪都不小?,张氏也不想今日出现?个好?歹,就要请他?到客院休息,张氏二族老性情秉直,一意不肯,张氏只得让人多看着他?一些。
温子贤冷眼观望着这?番动静,突然?笑了笑。他?看着坐在上位中看不清面色的张氏,道:“母亲虽在族中德高望重,但只是一届女流,今日却无视族规擅自召开族长会议,也太?过越俎代?庖了。”
未及张氏出声,大族老便道:“老太?太?是伯爷您的母亲,身上有朝廷诰封,又为我温氏生儿育女,丰功硕德堪为一族典范,儿子做错了事,母亲为之纠正?,正?是理所应当之事。”
大族老这?话,让温子贤有些侧目,温子贤虽是靠着家世封爵,可若是族老之中没有一人支持他?,他?也当不了温氏的族长。大族老,与先永平侯一般,都是嫡长一系的忠实拥蹙。可今日,大族老居然?明着反对他?,温子贤看着他?眼底的失望,心中突然?紧了一紧。
张氏突然?开口:“今日在座者,无不都是我温氏中举足轻重的人物。温氏一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今日选在明哥儿束发礼后商谈此事,便是想着家丑不可外扬。明哥儿发现?这?件事后,不敢擅自做主,便上禀到我这?里,我是内宅妇人,遇事也是手足无措,偏偏这?件事又牵连甚广,我左思?右想下只有求助众位族老族亲。若有不妥,也是我一人之责,伯爷想以族规论处,我无话可说。”
张氏一身大红绣梅花缕金百蝶穿花褙子,坐在上头富贵至极,委实不像迫不得已的模样,她看着温子贤时,神色中带着高高在上的清冷之意,看得温子贤心中突起了些许厌恶。
他?想起温含章当日在书房之中,也是如此口舌伶俐地抹了他?的面子,张氏还真是与她的女儿一般让人不喜。
温子贤是原配嫡长子,张氏是先永平侯的继室,出身只是普通的地主豪富之家,只是因着攀上了他?爹,今日才?得以坐在这?里被人叫一声老太?太?,倘若没有这?桩婚事,张氏不过一个保定?府中的寻常妇人,哪里能联合众人如此质问?他??
他?和张氏向?来相?安无事,概因两人都不是糊涂人,他?早晚问?安,万氏晨昏定?省,夫妇两人皆做足了孝顺的姿态,张氏也凑合着就过去了,在外头也没有给他?拉过后腿。
两人看起来和乐融融,但其实都是面上情。他?叫张氏一声母亲,张氏也不会真的待他?如亲子,若今日是温子明做了这?种事,张氏为他?掩盖还来不及,怎么?会迫不及待揭发开来。
温子贤笑了笑,她能如此有恃无恐,不过是拿准了他?不能对她如何。
她是他?礼法上的母亲,这?一点,就是张氏手中最大的倚仗。
大族老看着温子贤一言不发,皱了皱眉头,道:“老太?太?无需如此,您是为了温氏着想,纵是一时心切,也是情有可原,族人们只有感激您的份。”
温子贤今日的应对实在太?失水准了,这?一次人人都知道他?是一着不慎被老太?太?架在火上烤,但归根究底也是他?先做了错事。有错在先,就要服软,争取宽大处理的机会。就算他?是族长,今日若是谈不拢,他?难道还能背负着族人的怒火继续坐稳族长之位吗?
温子贤躬身给张氏行?了个礼,道:“母亲当然?是不会错的,只是抚恤士兵一向?是伯府的惯例,为了这?种事居然?要让族老们一起商议讨论,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
温子贤已然?平静了下来,花厅里头站着的族老们看着他?皆是神情不善,他?若是不能在众人面前?一辩分明,恐怕今日过后,张氏就要把温子明推到人前?。难怪她会选在温子明束发之后再提及此事。真是一石二鸟之计。
温子贤看着在张氏身旁背脊挺得直直的温子明,心中嗤笑了一声,不过是初出牛犊,也不怕步子迈得太?大会摔倒吗?
温子明知道,他?娘不能亲自下场与大哥辩白,这?样做只会凸显原配子和继室母之间的矛盾。
想着温含章先时对他?的殷殷嘱咐,这?时候只有他?能挺身而出了,温子明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强烈的使命感,踏出一步道:“大哥,话不能这?么?说。若是我庄子上那些人皆是为国奋战以致后继无人供养,我作为伯府一份子,责无旁贷无话可说。但他?们一个个厚实健壮,相?貌比豺狼还要凶猛,一顿不止能吃三碗饭,我想不出来现?时便要让他?们转为庄户的理由。或许大哥你能告诉我,为何要将他?们安置在我庄子上?”
在这?件事上,温子明是苦主,但他?说话时面上真诚至极,又有一股少年郎的开朗稚气,甫一出声就赢得了不少人的好?感。
明眼人都知道,这?件事是温子贤存心不良。大夏律法规定?,凡公侯伯子男等爵位,按品级依次递减,府中私兵最高不得超过四十人。按制,永平伯府在明面上的家兵应是只能有二十人。但他?在温子明庄子上一下子就藏了一百多号人,如果不是想拉温子明当垫背,就是他?自己的地方已经藏不下去了。
想一想温子贤可能藏下的私兵数字,所有人都是心中发寒。伯府已经够惹眼了,他?这?是想要干什么??
角落里的八角麒麟紫金香炉吐着袅袅散开的烟气,堂屋中一片静默,都在等着温子贤的回答。
温子贤深深地看了温子明一眼,突然?大笑出声:“你们这?些人,我害了二弟对我有何好?处?我是能多拿一份家产,还是爵位能再升一等?母亲说咱们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若是居心叵测,难道将二弟推了出去我就能保全自身吗?”
“那你藏了这?么?多私兵,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真有谋反之意?”二族老实在忍不住出声问?道,说起谋反二字更是忍不住压低了声音。
当年老侯爷过世时,他?就十分反对让温子贤继任族长,可是大族老拿话劝他?,说伯府嫡长一脉是温氏一族重中之重,必得维护嫡长的权威,现?在看来,当时他?就不应该妥协。这?小?子的胆子实在太?大了。
温子贤收了声音,沉声道:“我为温氏族长,身上背负着让温氏一族长久兴旺的重任,我作出此举自有我的道理,总归不会带着阖族走入绝境。”
温子贤这?般态度,实在让人不满。几位族老皆是怒气横生。
温子明见众人一直没有说到点上,只得再次出声道:“大哥你这?话说的不清不白,你藏的这?些私兵要如何让家族更加兴旺,难不成?你真的要趟三皇子的那摊浑水?弟弟劝你一句,就连宁远侯现?下都龟缩在府,咱们伯府实在不必要当他?们的马前?卒。若是大哥被他?们要挟,大可以将事情说出来,族里头的叔叔伯伯都不会放任不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