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煜甩手就走。
原本他还以为他俩最近状态不错,只要再等等,再等一等就能碰触到那个最终的目标。但那一罐纸星星,两滴眼泪让他明白,原来还差得太远。
当头棒喝,他算是醒了。
然而越清醒就越痛苦,他听见傅予寒的脚步声始终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没多久就心软地放慢了步伐。
陷得多深,也是要疼过才知道。
而且放慢脚步的那一刻,他心里又隐约有了期待——以为对方会追上来,然后跟他说点什么。
他以为他足够体贴。
谁料傅予寒也跟着放慢了速度,就这么隔着一段距离走在他身后。
这段山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痛苦又折磨的二十分钟后,他们终于走到了那片空地。
视野豁然开朗,往另一边可以继续上山,但走不动的人把这里当成山顶也很好。
傅予寒一眼就看到了地上摆的那一堆大到仿佛纸箱似的东西。
“烟花……?”他喃喃,猛然想到了初二那天下午自己随口说过的抱怨。
——“这几年都不给放烟花了,过年听不到响,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鼻子忽然就有点酸。
一个人如果长久被漠视,那么一点点的关心和注意,就会成为黑夜里的萤火。
“煜哥……”傅予寒看向他,“你……”
“我去给你点上。”闻煜避开他的视线,轻声说,“生日快乐。”
练习过的语气终究没用上,闻煜顿了顿,走过去,从兜里摸出来一个提前准备好的打火机。
引线“嗞嗞”燃烧,闻煜走了回来,站到傅予寒身旁,隔着肩宽的距离。
“煜哥……”傅予寒欲言又止。
“看烟花吧。”闻煜仰起头,“看在我准备了很久的份上。”
砰。
傅予寒来不及说什么,巨大的声响已经在不远处迸裂,一团火星倏地冲上天,在最高处轰然绽放。
啪——
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紫色的……流火在漆黑天幕中交错,舞出花一般的形状,绚烂到消失前的最后一刻。
但此时,第二朵烟花早已盛开。
闻煜准备了很多,这场焰火放了很久。
久到傅予寒仰起的脖子都有点酸。
平心而论,焰火很美。
然而。
虽然他仔仔细细地看完了每一朵烟花的绽放,注意力却始终在旁边那个人身上——闻煜出来时没穿外套,柔软的毛衣看起来莫名有几分单薄,风吹起他的羊绒围巾,那上面的流苏跟着在飘。
烟花终于放完了,视野里的光怪陆离瞬间化为空虚的黑暗。
闻煜转过头:“好看么?”
傅予寒也跟着转了过去,看着他:“你……冷不冷?”
闻煜一愣,而后失笑:“你就想说这个?我不冷。”
他插在口袋里的手抽动了一下。
傅予寒还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用手贴一下他的手背或者脸颊,用掌心的温度告诉他自己不冷,但是没有。闻煜动了动,又把手放了回去,轻轻一笑:“既然没什么感想,看完就回去吧,这里明天早上会有工作人员来收拾的,我都联系过了。”
他拔腿便走。
“煜哥!”傅予寒蹙着眉叫住他,“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就不能说出来吗?”
闻煜顿住脚步。
他没回头,脸稍稍侧过一点,声音压得很低:“我没生气。”
“骗鬼呢你。”傅予寒没好气地说。
“……”闻煜深吸口气,“没事的,你晾我一个晚上就好。杨帆刚叫我看电影,我先回去了……生日快乐。”
傅予寒:“……”
“快乐个屁。”傅予寒低声咒骂,“为什么到现在反而不愿意说了呢……”
他声音不大,已经走远的人听不见。
傅予寒吹了会儿山风,恍惚地想,他好像得一个人去考试了。
-
等他终于回到排屋时,KTV房和桌球房已经关上了门,客厅里一下变得很静。傅予寒上楼前路过了电影放映室,朝里面看了一眼,一下就看见跟杨帆并排坐着的闻煜。
他看得很专注,反而是杨帆注意到了他,伸手招呼了一下:“小寒,来看电影么?是你喜欢的恐怖片。”
三个女生都看了过来,唯独闻煜没动。
他心情不好到连装都懒得装一下。
傅予寒陡然想起那阵子自己天天跟闻煜念叨“你别装了”,“你能不能真实一点”,只觉得自作孽不可活。
“算了,我有点困。”他轻声说,“你们看吧,我上楼了。”
瘦削身影消失在门口,电影放映室内才有了新的动静。
赵彤往杨帆怀里缩了缩,小声道:“他是不是心情不好啊?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算了。”杨帆抱住她,“小寒那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等他睡一觉,我明天早上再去问他。”
“没关系吗?”
杨帆摇摇头,冲她笑:“我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闻煜不动声色地掐了下自己,勉强保持了面瘫的表情。
“不过,那个小哥哥居然喜欢看恐怖片,胆子真大。”吓到瑟瑟发抖又没有男朋友可以抱的李思思只能和宋婷拥抱在一起。
“胆子小才看的。”杨帆笑笑,“我俩从小就拿恐怖片练胆,看多了就不怕了。”
闻煜终于说了第一句话:“……他约你看的?”
“嗯,”杨帆点点头,像是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家以前那个房子大嘛,爸妈不在家跟鬼屋似的。有一回好像是他做噩梦吧?醒来一看那空房子更吓人了,就跑来找我看恐怖片。”
赵彤笑了:“这是什么逻辑啊?”
“被恐怖片吓完就发现空房子都是纸老虎的逻辑,”杨帆很无奈,“结果我被他吓得睡不着了。”
三个女生都笑开了,前不久因为恐怖画面而凝滞的气氛微微松动。
唯独闻煜眼神是暗的——空荡荡的大房子,他想到了自己。
杨帆跟她们一起笑完,把头凑到闻煜耳边低语:“诶,你俩怎么了?你惹他了?”
闻煜回过神,失笑:“怎么会……我哪敢啊。”
杨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摇摇头:“算了,你俩自己解决吧。”
说罢,他扭回去继续看那部以吓哭小朋友著称的恐怖片了。
-
闻煜跟着看完了一部恐怖片才上楼,房门关着,但没上锁。
拧开门把手时他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进去了。
不过想象中的尴尬场面并没有发生,屋里开着暖黄色的床头灯,却没有声音。
“小寒?”闻煜瞳孔微缩,一瞬间以为傅予寒在他不知情的时候失踪了。
但是没有。
他快步走进去,越过玄关,发现傅予寒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他应该洗过澡,头发吹到半干,身上穿着件T恤,半个肩膀露在外面。
诚然室内开了地暖,但这个造型看上去仍然有些奔放。
闻煜松了口气,想想又有些无奈,走过去给他拉上被子,因此猝不及防地看见他微红的脸颊。
偏头一看,床边放着瓶威士忌,还有个空杯子。
今天是集体活动,闻煜考虑到大众接受程度,调酒的时候手下留情,少放了些酒,于是楼下剩了很多。
再说,他本来就打算今晚和傅予寒一起喝一点,带的有多。
傅予寒应该是上楼前顺了一瓶上来,自己喝了半瓶才睡觉,那张白皙的脸上此刻布满酡红,颜色变化非常明显。如果不是刚闹过脾气,闻煜还有些心猿意马。
但现在,他只能叹口气,把酒瓶从地上捞起来,换了个地方摆好,接着发了会儿呆,才进浴室洗澡。
曾经被漆黑大房子吓到过的童年经历几乎一模一样,傅予寒却有个杨帆帮他记着。
时间和陪伴真是无法被忽视的东西,而他只能把酸和苦涩自己咽下去。
闻煜洗完澡,想了很久,上了另一张床。
-
清晨第一缕天光从室外照进屋内时,傅予寒睫毛轻动,随后醒转。
他愣了几秒,回头看了眼,在另一张床上看见了闻煜的背影。那人分明睡着,呼吸却不太稳。
傅予寒的第一反应是,他昨晚好歹是回来了。
第二反应是,明明是个有光就睡不好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没拉窗帘。
傅予寒吸了下鼻子,下意识地掀开棉被下床,轻手轻脚地将窗帘严丝合缝地拉好。
拉完,才惊觉自己有点手贱。
他自己还不爽着,为什么要照顾那个话也不肯多说一句的人?
真是多余。
昨夜灌下去的酒精似乎仍在体内,呼吸间还有那股特有的味道,傅予寒皱了下眉,嫌弃地看了眼那个自窗帘合上后就渐渐平复下去的身影,走进洗手间将自己拾掇了一番。
收拾完,群里已经有人醒了。
葛然:有人起床了吗?
葛然:倩倩下午有事,我俩打算先回去。
杨帆难得把女朋友约出来,自然是要玩到今天傍晚才会回家的,按照原定计划,今日他们睡到自然醒再吃饭,下午一起上山逛一逛,傍晚再回。
昨晚一个个都睡得不早,现在才早上7点多,群里面一片死寂。
傅予寒思索片刻,也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傅予寒:你们怎么走?
葛然:打车。
葛然:你醒啦?
傅予寒:嗯,我也跟你们走吧,我突然想起我下午有点东西要买。
葛然:好,那我们在客厅见?
傅予寒:嗯。
他不想陪孙文瑞送女神回家,也不想跟着杨帆做电灯泡,赵彤那两个闺蜜跟他不熟还聒噪,选褚磊又躲不开闻煜……想来想去,葛然和徐倩怡竟然是他的最优选。
跟谁一起回去都行,反正他今天不想坐闻煜的车。
傅予寒迅速换了衣服,整理完他内容不多的背包,准备下楼前,厚重的衣服挂到了闻煜随手搁在小沙发上的衣服,一条裤子落到了地上。
他顺手捡起来——
一个精致的小盒子无声地落到地毯里。
什么东西……
傅予寒捡起来看了看,那个掌心大的纸盒表面并没有任何标识,晃一晃也没有什么声音。
稍微有点分量,看起来像是个礼物。
昨天是他生日,傅予寒下意识地怀疑那是不是给他的。
但其实那场焰火已经足够当生日礼物了。
真的很漂亮……如果不是闻煜又莫名其妙闹了脾气的话,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想到这里,傅予寒眼皮一垂,冷淡地将盒子塞回裤兜,把裤子放了回去。
接着蹑手蹑脚地离开了房间。
-
“不愧是你,这么早就醒了。”听见脚步声,徐倩怡抬头冲他笑了笑。
傅予寒起床向来早,要不然教室门钥匙也不会交给他,六班的人几乎都知道。
“你俩倒是挺让我意外的。”傅予寒淡声回答。
“倩倩下午有事,我定闹钟起来的。”葛然冲她笑笑。
傅予寒瞥了徐倩怡一眼:“之前怎么没听你说?”
“因为我昨晚才确定能从黄牛那边拿到票。”徐倩怡冲他眨眨眼,“我要去见我爱豆。”
傅予寒:“……”
今天的班花同学化了个艳光四射的大浓妆,仿佛下一秒就要去蹦迪。
傅予寒不太理解她的激动,但他尊重她的爱好。
“那我们走?”傅予寒问。
徐倩怡大大方方地站起来,葛然却朝楼梯口看了一眼,纠结地问:“我们不用和他们打声招呼吗?”
傅予寒:“我需要和谁打招呼?”
他这话带着隐约的火气,葛然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有些尴尬:“比如你那个一中的同学?”
“用不着,杨帆不会生气的。”傅予寒懒懒的,像是没什么精神,“走吧。”
“……好。”葛然说着背上了自己的包。
这边是度假圣地,三人倒是不愁怎么下山。他们走到管理处附近时,已经有起得早的司机在车边抽烟等客了。
他们随便找了辆出租车上去,傅予寒坐副驾,两个女生坐后面。一上车,徐倩怡就问他:“你要去哪儿?”
“体育场后面那个市场。”傅予寒看向窗外。
有人下山,自然也有人上山,他无端想起昨夜那场盛大焰火。
傅予寒一口咬在嘴里的软肉上。
不知道闻煜睡醒以后会不会给他打电话……操,管他那么多。
司机师傅听完地点,一脚踩下油门,出租车沿着他们昨日来的山道一路下行。
一路上,傅予寒都很沉默,只听见后排两个女生在聊。徐倩怡要去见自己的爱豆,兴奋地拉着葛然说了好多话,大部分傅予寒听不懂。
不过他也就这么一听,车里有点人声权当拾乐。
然而没多久,话题转到了他身上。
葛然拢了下鬓角的头发,犹豫片刻,轻声说:“傅哥,你之后是不是要请半个月的假啊?”
“嗯?嗯。”傅予寒回过神,偏头看她,“怎么?”
“几号回?”
“13号吧。”
“那你13号来上课吗,还是14号来?”
“我不知道,”傅予寒想了想说,“13号如果有空的话就回来上个晚自习。”
“反正要等14号了对吧?”
“嗯,怎么了啊?”
“哦,没事。”葛然笑笑,“下礼拜你们组值日,你不在的话我得找个人替你。”
虽说学校给高三开了绿灯,大部分的校园活动都不需要参加,但自己班教室的日常卫生还是要做的。傅予寒并没有起疑,只问了句:“那不是卫生委员安排的么?”
徐倩怡揶揄地瞥了眼葛然,替她接上话头:“你不知道我们班那几个班委都爱摸鱼啊?反正事情不大,一般葛然就帮着安排了。”
“辛苦了,”傅予寒说,“我回来补。”
“没事,我不辛苦。”葛然浅浅地笑着,想了想,又补上一句,“考试加油。”
傅予寒微怔。
他侧过头,从后视镜里对上葛然带着笑意的温柔眉眼,低低地应了一声:“谢谢。”
没想到这第一声“考试加油”,他竟然是在这里听到的。
出租车先到市场,傅予寒跟两人告别,背着包去了那家曾经在运动会时帮过他们的画材店。店老板是个爽朗的中年女人,因为跟傅予寒聊得来,每次都给优惠价。
虽然画材利润不高,价钱优惠不到哪里去,但不赶时间的时候傅予寒也喜欢特地跑到这家店来买东西。
他其实挺愿意和长辈说说话的,可能是因为平时在家里和父母说不到一起。
早上出发得匆忙,他没吃饭,在附近买了个面包过去,老板娘见状便留他在店里吃个午餐,顺便让他帮忙看一下午的店。
“兼职小妹今天学校考试过不来。”女老板抽了口烟,悠悠地把烟圈从肺里吐出去,“劳你下午帮我看着,一小时12块钱,我不少你工资。”
“算了吧,你给我打的折都不止这个数了,干嘛算这么细。”傅予寒冷冷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但你下午不在店里吗?”
“在,”老板伸手指指楼上,“年纪大咯,精神不好,下午要午睡。”
“……”傅予寒无语,但没反对,“行。”
这条街的房子属于市文物保护单位,很多人都是原先这里的住户,被迫无奈改成了店铺。文化特色街区卖的商品内容有限制,这里客人不多,好在租金减免,以至于整条街的商家都弥漫着一股佛系的味道。
做生意不争不抢,只有看热闹的时候积极些,以至于周日下午分明应该是生日最好的时候,老板却要上楼睡觉。
“我帮你看着吧,正好画会儿画。”傅予寒说,“工资就算了……你不还请我吃午饭了么。”
“我们小傅真是人美心善。”老板美滋滋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傅予寒躲开她的手,“谁人‘美’了。”
“你啊,小帅哥。”老板边说,边摇头晃脑地上楼,“有这么个帅哥在我店里待着,今天下午的生意肯定很好。”
傅予寒:“……”
他摇摇头,低头打开手机。
山上那群人陆续有人起了床,在听说三人提前离开后都有些吃惊。杨帆更是直接打了个电话过来:“你走了?”
“嗯。”傅予寒坐在收银的柜台后面,把玩着笔架上崭新的素描铅笔,声音既轻又淡,“突然想起有东西没买。”
“什么东西非要急着今天买啊,明天放学去不行么?”杨帆在电话那边撇了撇嘴,“你昨天干嘛生气啊?后劲这么足?”
“我生什么气啊。”傅予寒轻笑两声,“我真要买东西,明天……我明天一大早的车,到邻省去考试。后面几天都有考试,我得提前把工具都准备好。”
电话那头愣了两秒,杨帆很诧异:“你之前怎么没说啊?”
因为他想先告诉闻煜的。
一来是……告知对象得分个先后,毕竟有些人小心眼;二来,他也不希望杨帆周一一大清早为了送他去车站而请假。
大家都是高三,真没必要耽误复习。
傅予寒想了想,挑了后面那个理由:“这不是怕你一激动周一早上请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