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她就稀里糊涂地,跟着白露她们加入了芳华社。
然而现在都两年多了,她成了老社员,程学长也成了社长,可他一次都没叫过她的名字。和大多数同学一样,他大概是没记住她的名字吧。
——周晨晨把脑袋靠在玻璃窗上,闷闷不乐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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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去看望的是一个寡居多年的老太太,姓王,一个人住在C城的市郊。
校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她家附近的马路。
从马路到王老太家还有一条曲折的泥巷子,车子开不进去,十几个同学下了车,由程学长带队步行过去。那几个大一新进的社员有的还是未成年的孩子,眼神兴奋,踮着脚走泥路,一路上抽了空就对着路边的枣树、农田、野花自拍起来——心情雀跃得像是来郊游。
队伍就这么稀稀拉拉走了十多分钟。
江南的市郊有许多地方还保留着一些曾经的古建筑,比如这里。几个世纪前的老院子,青瓦白墙,屋檐飞翘,房顶开了大大的天窗,底下一口浅井接着自天窗中降落的雨水。
这样旧的房子,墙头斑驳,瓦片裂纹,却依稀可见当年的气派——想来几个世纪之前也是座大户人家,奈何到了今天,整个家只剩了老太太一个人。
王老太太年纪虽然大,但腿脚还算便利,早早就等在门口了,一只手扶着院子里的枣树往门口看。见他们来了,眼里瞬间有了笑容,极其热情地迎接他们进去。
老人家头发花白却梳得一丝不苟,仔仔细细别在脑后。她身上穿着件暗红色的丝绸衬衣,料子看起来挺讲究,脖子上还戴了一条有些旧的金项链,身材瘦弱,不佝偻,显得精神十足。
客厅里的灯光昏黄,是老式的拉线白炽灯,没有灯罩,就这么孤零零挂在房梁上。好在那口天井透进来足够的光。
流程是走惯了的。
社里几个合唱团的同学,照例给唱了一首《东方红》,老太太坐在沙发上,笑眯眯地看着。等同学们表演完,善于言辞的妹子们又拉着老太太聊家常。
周晨晨既不会唱歌,嘴又笨,只能安安静静待在老太太身边,陪她看了好久央视十一台的戏——电视机有些年头了,放的是《玉堂春》,年轻旦角咿咿呀呀地唱着,声色音容像是带人回到了那个老旧又精彩的年代。
孩子们大多都是不爱看戏的,有的出去院子里溜达溜达,有的对着些老家具自拍,看着上头的木质雕花如获至宝——一来二去沙发上只剩下了周晨晨陪着。
周晨晨的屁股往老太太身边稍稍挪了挪。
老人家身上,有久违的,老人家的味道,闻着很安心。
晃眼到了中午,大家帮着做了几个菜,你切菜我来炒,叽叽喳喳地像是小时候玩儿过家家。等都弄好已经下午一点半,大伙在老太太家一起吃了中饭,最后照了几张像样的合影,这才算是结束。
等走出巷子,白露一边玩手机,一边跟着前面的同学往校车方向走,感慨道:“王奶奶看着真精神,看来他们社区对孤寡老人照顾得挺好的。”
周晨晨也点点头。
眼看着快走到校车跟前了,她习惯性想拿手机看时间,没想到怎么都找不到——大概是刚刚下午陪王奶奶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时候掉沙发上了。
“露露,我手机落在王奶奶家了,你让大家等等我啊,我去拿一下。”
怕大家不等她,周晨晨飞快跑回巷子里,踌躇了一会儿,敲敲王奶奶家的门。
“谁啊?”,老人家的声音有些疲惫,打开门见是个小姑娘,脸上立刻溢上和蔼的笑容:“小同学,怎么了,有东西落奶奶家了吗?”
她认出小姑娘是刚刚十几个同学里的一个,和那些热热闹闹、叽叽喳喳的小同学不一样,这个胖胖的小丫头一直躲在角落里不说话,倒是刚刚看《玉堂春》看得起劲。
周晨晨应了一声,眼尖地注意到,老人家身上穿的已经不是刚刚那件讲究的丝绸衣服,而是换了一件素色的圆领衫,像是穿了很多年,袖口处都洗得发白。
她低着头轻声说明来意:“那个……奶奶,我手机可能落在你家沙发上了,我……我能进去找找吗?”
王奶奶点点头让她进去:“嗯,你进来吧。”
周晨晨乖乖脱了鞋,轻声进去找手机,经过客厅的时候,桌上尖锐的电话铃声忽然响了,吓了她一跳。
王奶奶安抚地看她一眼,慢腾腾地走过去接起电话,因为是老人机,通话声很大,周晨晨能听见电话那头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
“王老太,今天来了几个同学啊?”
“来了十几个小同学……对,唱了《夕阳红》给我听。”
那女人嗓门很大,语速也快,和王奶奶缓慢苍老的声音形成鲜明对比:“那视频和照片都拍了吗?”
“拍了……小同学们唱歌跳舞的还挺高兴的……”
老人家说话慢,对面却没耐心听她说完,不耐烦地“哦”了一声:“又是‘夕阳红’,这群小孩子怎么这么没创意,视频放我们社区网站上估计也没什么点击量,怎么不唱点流行点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又嘱咐:“那王老太您就早点休息吧,哦,可别再穿着那身衣服做家务、睡觉了,料子是丝绸的,上镜好看,睡皱了不好打理,上次干洗费还花了三十多呢。”
老太太连忙弯腰点头,完全没意识到对方根本看不见她点头。
周晨晨跪在沙发上,伸手够了好半天才从沙发缝里翻到了手机,她揣着手机站在门口,看着老太太有些佝偻的背影,心里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她奶奶去世前……就和她差不多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