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她勉强咧了嘴,强装镇定地笑了笑,“晚上……晚上不好打车,我……我去看看学长。”
她说着,无法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墨黑天空里亮起一道闪电,响彻耳畔的雷声掩住了她心底剧烈的跳动。
她转过身不敢看他,自然没注意到年轻人瞬间僵硬的脸色。
他放下了张开的双臂,垂眸极轻地笑了一声,突兀地来了句:“你不是总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事才逼得父神如此吗?”
年轻人倚在墙角,用尽全力保持着站立,然而唇色惨白得和墨黑的天色形成鲜明对比。
小姑娘的手揪紧了衣摆,直觉他要说出口的事,她可能无法承受:“不,我……我不想……”
她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哀求,半晌后动了动身体想往外走,却被他打断,他执着地要把话说完——
“我成年后,寻遍仙门中所有当年尝过我母神鲜血之人,一共一百二十一位,其中包含了一位我同父异母的亲兄弟。我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他们,将他们的鲜血抽干,尽数浇于我母神灵墓前,以此祭奠。”
他的声音极冷静,说到这里还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
这笑声,在这雷雨夜里,宛如鬼魅。
他说完,静静地看着她,小姑娘的背影,果然狠狠颤了下,就连呼吸都重了几分,似是极力忍住不撒腿就跑。
“所以,他们当然怕我,恐惧至极,谈之色变。”
“就这样,你还想要努力喜欢我吗?”
一句问话,掩饰在外的是没什么所谓的调侃,藏起来的是什么,无从得知。
可惜这问话,没能得到任何回应。
是怕了吧。
她从前就怕他,往后,只会更怕他。
本来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就连修真界见惯了腥风血雨的人们也对他心生恐惧,何况一个脆弱的凡人小姑娘。
年轻人勾起一抹笑意,唇色越发惨白。他就是这样的人啊,站在地狱里,恍如恶魔。
他不在看她。
“你走吧。”
话音刚落,那胖姑娘落荒而逃,跑向门口,因为腿软还踉跄了几步。
门口有她心心念念的学长,一个干干净净的,温和开朗的凡人,和他不一样。
年轻人再站不住,靠着墙缓缓坐下,一只手搭在膝盖上,闭着眼。
从未消散的剧痛提醒着他,体内的毒素从血液开始蔓延,一点一点逼入心脏,若是再不控制,等那毒吞没心脏后就彻底回天乏术了。
他低着头嗤笑了一声,头一次感觉到深深的厌倦。
四哥好手段,大概是知道派来的人杀不了他,于是在其血液里掺了引他毒发的药。那个红衣女子说的倒是没错,他今天,或许真的会死在这儿。
他突然想起了很多年前,母神还在的时候,曾经问过他以后想做什么。
那时候尚是孩童的他已经显示出了极其出色的天赋,在黛渊山上那颗繁茂的万年槐树下,小小的人仰着头,声音清澈:“娘亲,我长大之后想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神,除恶扬善,人人尊敬。我还想迎娶一个像母神一样温柔漂亮的道侣,让她和我一样,受人尊敬!”
惩恶扬善,惩他自己么。
他闷闷地笑着闭上了眼,每一声都带了胸膛里的剧痛。
死了也不算太糟糕,至少今天之前,在她之前,他从未后悔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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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弃工厂里,半堵残墙前靠坐着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他闭着眼,几根丑陋的钢筋从墙体里漏出来,生了锈。
不知过了多久,杳无人烟的废墟中,闷雷阵阵里突然响起了细碎的脚步声。
犹豫的,迟疑的。
那熟悉的气息一步步挪到他面前。
几乎没了声息的年轻人疲惫不堪地抬眼,模糊视野里,那个去而复返的小姑娘发着抖蹲在他面前。
明明怕极了,她还是朝他伸出手——
“学长是个凡人……许仙刚刚把他打晕了,想拖着他走,那样不……不好。”
“我给他们叫了车。”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音,却强撑着,蹦出一句又一句不连贯的解释。
小姑娘说着扁了嘴,害怕得下一秒就要哭出来,却跪坐下来,靠他更近了些。
她用冷汗涔涔的、粘腻的爪子攀上他的衣袖,又顺着他的衣袖往下滑,牵住他搭在膝盖上的手:“大……大魔头,你是不是难受得走不动路了?我……我送你回家啊。”
湿热的手在颤抖,连带着他的也跟着一起颤了颤。
年轻人终于抬头,仔仔细细地看她,似乎想在这样的黑夜里,辨别出她眼里的神色。没想到姑娘说完这句话,压抑到极致的恐惧和疲惫终于爆发,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迅速张开手臂接住她软绵绵的身体,顺势将人一把拥进怀里。
他把脸埋在姑娘的颈间,弯了唇角。她的身体比夜,比风,比冰凉的水泥和生锈的钢筋都来得温热。
凝固的血液逐渐复苏。
墨色翻涌下,夜深,此时此刻雷声骤停,倾盆大雨瓢泼而下。
废旧工厂里,静得只剩下雨声淅沥,还有那年轻人的一声叹息。
“真是……愚蠢至极,还说要送我回家,也不知道最后是谁送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