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神游天外,连身后跟了个人都不知道。
那人刻意?放轻脚步,有意?想吓唬她。
越跟越近,在二丫仰头看着一颗银杏树发?呆时,冷不防跳出来在二丫耳边‘嘿’了一声?。
二丫原本背对着那人,猝不及防一声?吼,吓得她缩着肩膀打了个激灵。
孟得哈哈大笑地冲到她面?前,笑的意?气风发?:“惊喜不惊喜?意?外不意?外?”
待笑完,他才发?现二丫不对。
她镇静地盯着自?己,既没有惊吓,也没有笑容,只是眼圈越来越红。
孟得渐渐敛起神情,严肃起来:“杜豌?”
二丫站在人来人往的银杏树下,忽然极为痛苦地张嘴,慢慢俯下身,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孟得慌了,疾步上前扶着她肩:“不至于?吧,你别吓唬我……”
妈诶,惹祸了惹祸了。
二丫被孟得用手扶着,身体渐渐发?软,噗通一声?跌坐在银杏树下,由痛苦地无声?恸哭改为嚎啕发?泄。
心里一直压抑着的巨大悲伤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口,她哭的哀恸无声?,哭的惊天动地,哭的尽情酣畅。
像个和男朋友吵架当街撒泼的姑娘。
可这泼撒的并不让人讨厌。
只能让人看出她的伤心和绝望。
扑簌簌的金黄银杏树下,一个穿着黑衣服的年?轻姑娘,她有着最纯真的面?孔,最热烈的情绪。
仿佛是个被人抛弃了的孩子。
人来人往的行人都回头奇怪地打量着她。
孟得立在一旁不知所措,蹲在她的身旁。
他和她是在杜希生病那段时间认识的,他想着那是胡唯的父亲,两人同事一场,胡唯不在雁城,他总要去照看一眼。
那是二丫坐在杜希的病房里,正认真用刀削着水果。
她是个让人记在心里了就难再忘的姑娘。
孟得见到她很惊喜,当下就在杜希的病房和她攀谈起来。
“哎,你还记得我吗?”
她低着头,“我见都没见过你,怎么就能记得了。”
“怎么没见过,上回在杜叔叔家楼下,是你告诉我有人套了我的车牌号。”
二丫倏的抬头,看着孟得报出一个车牌号有点惊喜。“是你?”
嘿,不记人脸记号牌。
孟得吹了声?口哨。“是我啊!”他穿着军装,原本还有些吊儿郎当的样,忽然正经地伸出手来。“我叫孟得,雁城军区作战室参谋,也是胡唯的同事。”
“我叫杜豌,豌豆的豌。”
两只手握在一起,重重地摇了摇。
“谢谢你来看我三伯!”
“别客气啊,一家人,应该的。”
一声?甜甜地话语:“给你吃瓜。”
孟得心神荡漾:“我不吃,你吃,姑娘家多?吃水果对皮肤好。”
当时杜希看着俩人你来我往的,觉得这孟得对二丫有意?思,心里还很高?兴。
孟得临走时,掏出手机要留二丫的手机号码:“以后胡唯不在,杜叔这边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随叫随到。”
从那以后,两人就算认识了。
孟得今天休假,不想窝在宿舍里,就出来闲逛。
报纸新?闻说雁城玉山路上的银杏开了,金黄灿烂地整条街,是游人争相拍照的景色。
他一个人走到这里,觉得也没什么看头,正索然无味时,就发?现了她。
她走的安安静静,心事重重,没了初见面?时的生气和灵动,他就想跟她开个小玩笑。
谁知道这玩笑开的时机不对,赶在了二丫情绪最低落的时候。
孟得哄着她,求着她,裤兜里揣的面?巾纸让她祸害了半包,她还是止不住地哭。
孟得就差给这个姑奶奶磕头了:“我求求你了,小点声?,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发?誓!!”
二丫揪着心口哭的呜呜哇哇,话都说不清楚了。“你欺负身上戴孝的,算什么本事……”
孟得脸色一凝,终于?知道为什么看她别扭了。
她穿了一身黑啊!!
“你家里谁没了?胡唯他爸吗?还是你爷爷?”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二丫一个劲儿地摇头,哭的停不下来。
她太需要这样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了。
她口齿不清地说着,指着自?己,快要背过气儿去。
孟得心疼她,也不顾上那么多?了,让她靠在自?己身上,拍着她后背给她顺气。“不哭了啊,不哭了。我不该吓唬你,我错了,对不起。”
在女?孩靠在自?己胸膛前断断续续的呜咽声?中,孟得眼底一片暗沉。
他终于?听清了她在说什么。
她嘴里呜咽的,心里悲伤的,都是一个人。
她这一刻撕心裂肺想着的,也都是一个人。
她在说。
胡唯。
可他不在自?己身边。
…………
二丫回了胡唯之?前租的那个老房子。
屋里冷冷清清,还是那一张桌子,一个柜子,一张床。
桌上有几张他写过字的纸,夹在他看过的书里。
二丫怔怔盯着那张桌子发?呆,想象着他看书的样子。
一盏台灯,他歪着身子,或者?搭着二郎腿,一只手拿着书,眉头微蹙,折页看过了,单手用手指别开一页,翻过去,接着看。
看乏了,倒扣在桌上,起身打水。
他站在水龙头下,弯腰囫囵洗头洗脸。
衬衫因为他弯腰的动作,紧绷着,绷出他后背紧实线条。
一截窄腰卡在皮带里,然后是双修长有力的腿。
浑浑噩噩中,二丫像做了场梦似的。
梦里远在虬城的小胡爷回来了,轻推开这屋的门是,身上带着凉意?,坐在她旁边。
看她睡得不太舒服,用手托着她的脖子,让她枕在自?己腿上。
二丫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头发?里。
有手指拂开她站在脸上的头发?,那只手粗粝,指肚上有茧子。
梦里二丫问他:“你怎么回来了?”
他说,“我回来看看你,他们都说你想我想的,鼻涕泡都要哭出来了。”
“呸,我才没那么没出息。我那是姥姥走了,伤心的。”
那只手心疼地抚着她额头,又轻轻摸了摸她的耳朵。
“那你回来,学校让你走吗?”
“不让走偷着走呗。”
“怎么偷着走?”
小胡爷用他招牌笑容,漫不经心一咧嘴:“翻墙。”
“翻墙要挨罚的,我以前逃学翻过墙。”
“为什么逃学呢。”
“不想上学,想出去抓蜻蜓。你回去会不会挨罚?”
“不会。”
“不会也得回去,天亮之?前就走,别让他们发?现你不在。”
“你想让我走?”
“不想,但是我更?想让你在虬城好好的。”
二丫忘了谁跟自?己说过,人在做梦说梦话时,有人配合你,你就会说个没完没了。不能说个没完没了,那样,会把自?己给累死的。
不能说了,不能说了。
不管那人再怎么问你,都不搭话了。
于?是二丫打定主意?闭紧嘴。
良久,一声?叹息。
将她放到枕头上,盖好被,依恋沿着她眉眼轮廓抚了抚,小胡爷又轻轻关门出去了。
胡同口,孟得站在夜色里,靠着墙在等。
胡唯从小院里走出来,无声?无息。
“别怪我,我是怕她一个人出什么事,才一直跟到这来的。”
“怪你干什么,得谢你。”
啪地一声?,是打火机响。
“你手怎么了?”
胡唯低眉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没事儿,刮了一下。”
孟得想了想,又笑:“你俩这样,被她家里知道,怕是要翻天了。”
一声?短促低笑,带着‘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着’的霸气。
“你去看过我爸?”
“啊,想着你不在,看看能帮上什么忙,结果别说还真没白去,忙没帮上,让我碰上她了。”
一句话,解开了两人的心结。
孟得也是个有气概的男人,因为一个培训名额让楼上楼下相处不错的兄弟再也不说话了,实在犯不上。
当女?孩子过家家哪,多?大点个事。
他走时,孟得可是一直在窗户上望着他的。
“她哭的那么伤心,我实在是不落忍,给你打电话也不是想让你回来,就是告诉你,孙子你在虬城吃好的喝好的,别忘了雁城还有个等你的小鸳鸯。没想到啊,你动作比移动信号还快,人都到机场了。”
想到这,小胡爷轻皱眉:“以后你别招她。”
“胆小,拍个桌子都能吓一跳。”
“她胆小?我看胆比谁都大,要不敢跟你干这勾当?她乱七八糟嚷你名字的时候,我才是真吓了一跳。”
烟头揉灭在地上,一道绿色身影微站直。“我得回去了。”
“不跟她说句话?”
“说了还能走吗。”
“她要知道你这么来,又这么走,该伤心了。”
小胡爷的笑容渐深,他来的匆忙,身无长物,只留下个孤独地背影。
“那你就别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