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佩……”
“是这块吗?”
方怀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认真极了,丝毫不像在开玩笑。他身后的窗外是大片灰蒙蒙的天幕,浅琥珀色的眸子像是蒙了一层雾,气氛莫名。
石斐然有短暂的两三秒,都快被他给唬住了。然后他缓缓低头,看向那块玉佩。
那是一块略显粗糙的玉佩。它有些划痕,乍一看像羊脂玉,但又没有羊脂玉那种光滑温润的质感,就像是……路边摊十元三件的小挂饰。
不对,十元三件的小挂饰都比这好看些。
石斐然:“……”
他嘴角微微抽搐两下。
“具体姓什么不知道,历史上没说,”石斐然摆了摆手,“这玉佩……还挺别致的,你喜欢?”
方怀垂下眼睑,答道:
“他喜欢。”
却没解释‘他’是谁。
石斐然没太在意,他交代完事情,刚好现在有空,开?始跟方怀谈接下来的通告。
“现在定下来的有《Young》的杂志封面,一个轻奢品牌的代言——还没签合同,你要是不喜欢,我给你推掉点。除此之外,回去之后有一个专辑,这个交给你发挥。”
“没有不喜欢,都可以。”方怀摇摇头。
他喜欢音乐,但近来也了解了行业内的生态状况,以他目前的身份……或者?用方建国的话来说,以他目前的‘腕儿’,还达不到不食人间烟火只写歌唱歌,就能养活自己的地步。
即使他自己不要紧,石斐然、团队乃至星光娱乐,都需要由他来赚钱。
方怀现在当然是有公关团队的,之前《霜冻》还没确定作曲的时候,石斐然、团队和粉丝的危机公关就很好,前期几乎没让消息露出去多少。
但他没有助理。按理来说是该有的,但方怀并不习惯和人那么近的相处,而?且,长久以来的生活经验让他能处理好自己的生活。和石斐然商讨之后决定,暂时不安排助理了。
石斐然交代完,又把他送回了那边,主题曲还有最?后一点事情要收尾。
方怀推开门,今天大家的气氛格外安静。他有些不明所以,就看见另一个人对小刘挤了挤眼睛,那女孩先是拼命摆手,又被人促狭地推了一把。
她最后双颊红扑扑地站起来,结巴道:“方、方怀,我有话跟你说,可不可以……”
“可以。”方怀心里茫然,面上平静地点点头。
两人走到了走廊转角口。因为方怀最?近在这边工作,为了最?大程度保护隐私,这里的监控录像都停用了,不用担心有人看到。
“那封信你看到了吗?”小刘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但我觉得?……我……”
方怀一怔,说:
“我没有不喜欢你。”
“那你喜欢吗?”小刘忽地抬起头看他。
“嗯,”方怀茫然地点了点头,“很喜欢。”
方怀想,‘喜欢’是和‘讨厌’对立的一种情绪。在这不算长的相处时间里,他觉得?团队里的许多人都很好、很令人喜欢——
或者?说,他天生看人就喜欢看优点,他知道老李疼爱自己的女儿,小王特别谦虚体贴,老张作词很有才华,而?小刘虽然平时内敛、但是个为他人着想的好女孩。
这是很可爱的一群人。
……‘很’喜欢的。
小刘听到此处,僵了许久的背脊松了下来。她心里一时间涌上了无数的沮丧失落,一时间又觉得?理所当然、本该是这样的。她低着头静了许久,才慢慢微笑着点了点头:
“谢谢,我也喜欢你的。”
她又深深地看了方怀一眼。她是个很内向的女孩子?,并不是第一次暗恋别人了,但方怀是第一个让她有勇气说出口、有勇气去尝试的人。
她相貌普通甚至有点难看,没什么优点,但在与方怀相处的同时,她那么清晰地认识到,方怀并不会因为看不起她、也不会伤害她。他待人并不亲热,但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内心是干净澄澈的,柔软到一棵荆棘尖刺也没有。
喜欢这样一个人,能让人愿意敞开?怀抱接纳自己,愿意……变得更好、更勇敢。
女孩子?忽地释然了。
“进去吧,张叔催咱们去最后审一遍——”
方怀点点头。在小刘刚要迈步时,他顿了顿,在她身后低声问:
“对不起,你说的‘喜欢’……是不是和我理解的,不一样?”
他能感觉到。
在刚刚,女孩子?对他说话的时候,周身忽然都焕发出光彩来。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对人的相貌并没有什么概念,但却觉得?,那时候的小刘非常、非常漂亮。
他忽然有点羡慕。
他模糊地意识到了这一点,小刘和他不一样。方怀对小时候的事情依稀有记忆,方建国是他的爷爷,但方怀并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自他有记忆的时候,方建国已经是个不修边幅又不正经的糟老头了。
就这一个糟老头,每年七夕的时候会在院子里摆一张小桌子?、倒上两杯酒,自己坐着看月亮,絮絮叨叨地说话。
“酿的酒喝完了,凑合吧。”
“老董出国表演去了,毛子?那边可远了……对了,咱们听的小曲儿现在叫‘国粹’,有意思不?”
“方怀那小兔崽子都长大了,我现在老得?一脸褶子?了,改天见面吓死你。”
“玉成,又一年了。”
每年这时候,方怀都会被方建国打发去跟小动物玩、去村里看电影或者?别的事情。他有天悄悄提前溜回来,就看见方建国醉得?整个人晕乎乎,还一边笑着一边说话,举起杯不知道敬谁。
那时方建国也在发光,和现在的小刘一模一样。
意识回笼。
小刘原本已经平静下来,被他这么一问,脸腾地又红了:“就、就是喜欢啊,想谈恋爱、想……亲,也天天都想呆在一起——我猜你不懂,等?你到时候就,就懂了。”
方怀看她实在窘迫,不好意思追问了,心里十分抱歉地说:“好的,谢谢。我们回去吧?”
于是两人回去了。
这是最后一天,工作已经很少,方怀心里想着很多事情,到中午吃饭时,忍不住给叶于渊发了一条短信:
“叶于渊,我是方怀,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也许有些冒昧,可以吗?”
那边很快回复了:“可以。”
“你有喜欢的人吗?”
“……”
数百公里外,男人握着钢笔的手骤然用力,签下的名字拉长出一道墨痕。
叶于渊沉默片刻,放下钢笔。他无意识地磨挲了一下袖扣,在输入框里字斟句酌地输了几个字,又抿着唇一一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