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飞收回手看着他,目光隐忍,嘴唇动了动,最终却什么都没说。
褚蓝的神情暗淡下来,他垂着眼,睫毛在眼底晕出一片浓重的阴影,看不出情绪,声音却压得很低:“如果你当初来早点来接我,我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说完他就站起来跑了出去。
“蓝蓝!”许诺飞站起来从钱包拿出一张大钞放在桌上,就跟着追了出去。
不过刚才付钱的动作也让他慢了好几拍,等追出步行街的时候,只看见褚蓝上了辆出租车,绝尘而去。
那一瞬间,许诺飞觉得十分脱力,他缓缓在路边蹲下,望着出租车尾灯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他不知道他没在的这十年褚蓝经历了什么,但从他现在的样子和最后那句话看来,那些经历一定不美好,而造成那些不美好经历的原因,归根结底是自己没有履行诺言。
车一开出去,褚蓝就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司机是个接近四十来岁的中年大叔,看见和自己女儿差不多大的漂亮孩子哭得可怜,又想起最后在后视镜看见的追出来的男人,不禁开始灌鸡汤:“别哭啦孩子,不就是失恋嘛,现在的失去是为了将来能遇见更好的,你还小……”
褚蓝抬手抹了把脸:“谁说我失恋了?我就要哭,你又不是我爸,你管得着吗?!”
中年司机一下就愣住了,他像看怪物似的看向褚蓝,不知道脑补到了什么,脸色难看得就像吞了只苍蝇,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僵了一些,一路上再没跟他说过一句话。
到小区门口后,褚蓝付了钱,联想到自己被划破的背包、丢了的钱包和钱包里几百块钱,顿时觉得更难过了,连已经停下来的眼泪都又有些包不住了。
那个钱包他还挺喜欢的。
拿着发/票下了车,司机踩着油门一溜烟就跑了。
脑子里一片乱七|八糟,太大的情绪起伏让褚蓝的太阳穴又开始隐隐作痛,他头重脚轻地爬上楼,打开房门,摸着黑走进卧室摔进床里,抬起手臂压在眼睛上,不一会儿就感觉到温热的湿意。
就这样静静地躺了一会儿,他才扭开床头灯,把衣服胡乱一脱,从床头柜抽屉里摸出两片止痛片和一片安眠药塞进嘴里,然后发现水杯中已经没水了。
他一下都不想动了,干脆就干巴巴地把药片往肚子里咽。
药片的苦味在嘴里散开,混合着太阳穴的抽痛,宣示着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丢了钱包,他被醉酒的客人吐了一身,他遇见了放了自己十年鸽子的许诺飞……
理智告诉褚蓝,自己不该为了那样一句话太过较真,毕竟那时候的许诺飞也只是个不满十六岁的少年,他也有很多身不由己的时候,说会来接自己,总不能偷偷带着自己从孤儿院“私奔”吧。
可褚蓝又忍不住想,如果许诺飞愿意带着自己逃跑,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就算将来去要饭或是捡破烂,也比留下他一个人在噩梦中做一只锦衣玉食的金丝雀要好的多的多。
他不恨许诺飞,甚至在这次重逢里,他发现自己依旧那么想念和依赖着他,可是他想要一个解释,一个能让他从那魔咒般的承诺中释怀的解释,许诺飞却不愿意给。
安眠药的药劲上来了,褚蓝的思绪开始像烟一样四处飘散,大脑却像陷入了泥沼般越来越重,最终带着他沉向泥泞的深渊。
褚蓝做了一个梦。
如同浸在浓稠墨汁的梦里,褚蓝看见了许多五颜六色的公主裙,它们就像一群色彩缤纷的尸体围着他,它们层层叠叠的裙裾左右摇摆,它们没有头颅和四肢,却在疯狂舞蹈,它们旋转着,翩跹着逼近自己。
“走开!走开!离我远一点!”褚蓝畏缩着、哭泣着,他的手脚缩短,变得细嫩,就像藕节一般,他的头发变成了漆黑的长卷发,蜘蛛网一样铺满了他整个后背,他的胃开始痉挛,恶心的感觉就像蚂蚁在食道内来回游走。
每次挥动小手,都会将逼近的公主裙划出一道破口,布料被撕破的“刺啦”声回荡在浓稠的黑暗中,那些漂亮的公主裙变成了一堆破烂的布条,粘稠的血液从破口流出,将五颜六色的公主裙全部染成了黏腻的红。
“穿上它们!穿上它们!!!”
尖锐癫狂的声音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像巫婆恶毒的咒语,五彩缤纷的尸体变成了血色的蝴蝶,它们一拥而上,缠上了他的四肢,裹住了他的身体,捂紧了他的口鼻,浓烈的血腥味灌进鼻腔,带来窒息的痛苦……
“!!!”
褚蓝在窒息的噩梦中惊醒,他大张着嘴,就像搁浅的鱼一样狠狠吸了好几口气,才终于找回呼吸的本能。
就这样瞪着眼睛躺了接近一分钟,褚蓝才动了动已经僵硬的手指,鼻腔里还回荡着血腥的余味,褚蓝抬起胳膊搭上额头,摸到了满手冷汗。
真是让人讨厌的噩梦。
精神一旦放松,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力气,褚蓝觉得自己的身体重得出奇,已经深深嵌入床垫里。
天色已经大亮,白晃晃的阳光从窗帘缝隙透进来,褚蓝翻了个身,吐出一口浊气,把脑袋埋进被子,重新闭上了眼。
就在这时,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