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长的通道犹如冗长的岁月,往往越想追赶,便越是觉得遥远,而陈旧的回忆在时光流逝中反倒越是清晰,近乎历历在目。
崔家在上境算不得世家大族,却也能够勉强于那片冷酷无情,肉弱强食的世界立足,她是家族中唯一的女儿,自小便被视若珍宝,父母更是对她宠爱有?加,甚至到了?溺爱的地步,是以?当她在下境遇到了?林修竹,并且强行留在下境陪伴林修竹,甚至压制修为,陪伴林修竹拜散修为师,成为他的二师妹。
父母对她过分溺爱,她只?要一哭一闹,二老?便立刻心?软,只?道她肯每年回到上境一次,让他们看看她也就宽心?了?。
遇见古五,也正是在回上境的时候。
林修竹不放心?她一人上路,执意将她送到苍穹台下,没曾想遇见带领古洲子弟下来历练的古五,而且说?巧不巧,阴差阳错,古五修炼出了?问题,在苍穹台下晋级,她与林修竹出于好心?,替古五护了?一夜的法。
原本这件事情她并不放在心?上,林修竹也不曾放在心?上,哪想两?人还不曾靠近苍穹台,便有?一大批古洲子弟围住二人,甚至强行逆流苍穹台法阵,将她与林修竹带回上境。
下境修士要入上境,必然要在苍穹台受雷劫洗礼,如此?才能重新洗髓,练造经脉,然后自然而然飞升进入那个强大的世界,否则还未靠近便会化为灰飞。
但是为了?将修为不够的林修竹带到上境,古洲可谓是耗费了?极大的心?力?。
崔二娘一开?始很高兴,以?为古五是记得他们的恩情,可是她不知道,古五惦记的根本就是林修竹。
她与林修竹一同帮助古五,古五的目光却只?盯着她的男人。
这还不算,为了?得到林修竹,古五甚至丧心?病狂,灭了?整个崔家,更让人挑断她的经脉毁了?她的丹田,扔到下境任她自生自灭。
她永远不会忘记受尽折磨时的苦痛与绝望。
不见天日的黑暗中,她呼天不应呼地不灵,直到她向恶鬼祷告向地府祈愿,自己?愿意献上自己?的魂魄,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化为厉鬼纠缠在那些伤害过她的人身边,叫他们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她还记得那夜大雨倾盆,她瑟缩在茫茫坟场当中,脚边一缕鬼火旺盛,轻轻跳跃。
仿佛听到了?她的祈求,恶鬼在鬼火里苏醒,问她:“为了?仇恨,你愿意永坠地狱?”
而也就在这个瞬间,在神灵没有?向她伸出援手,世界将她弃之不顾的瞬间,她却看到了?遥远的希望。
她渴求牢牢的抓住这一缕希望,于是趴在地上,砰砰砰的磕头:“是的,求求你帮我,我愿意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恶鬼闻言,却沉默良久。
她有?些着急:“我甚至可以?为你杀人,为你做尽坏事,只?要你愿意,我什么都为你做。”
没想那恶鬼只?是叹息一声。
摇曳的鬼火里,恶鬼现出身形,她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晰,只?能看到一件黑袍,从头笼罩到脚,那袍子比黑暗更黑,在无边无际的暗夜里,呈现出虚无缥缈的轮廓。
她努力?抬起头,伸出已经被挑断经脉的手,想拽住它?。
可它?先抓住了?她。
袍子下伸出一只?干净白皙的手。
不像是恶鬼。
那只?手淡淡微凉,握在她断裂的手腕上,炽烈的疼痛竟然消减许多。
她心?里咯噔一跳,诧异的望着那只?手。
然后恶鬼轻笑,温声告诉她:“世间哪里会有?这般傻的姑娘?”
她没有?想过恶鬼会这样对她说?话。
恶鬼道:“就算帮你,也不应当完完全全出卖灵魂是不是?”
她张着口,不知道说?些什么,雨水灌进她的喉咙,对面那只?恶鬼并未撑起屏障,却依旧干干净净,滴雨不沾身。
黑色风帽下,恶鬼对她淳淳教导:“不划算的傻姑娘。”
她深呼吸一口,终于挤出一句话:“你是谁?”
恶鬼应当不会这般劝人。
那人又轻笑起来,对她道:“你叫我师尊就好了?。”
她轻喃:“师尊?”
师为长,尊为上。
传道受业者,为师尊。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那个人,似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人也不见什么动作,黑袍轻轻一动,已在她头顶撑起一块屏障,将她护在里头,然后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既然头一次见到你,便给你上第一堂课,你听好了?,无论做什么事情,我们绝对不可能让自己?吃亏,不仅不吃亏,该赚的就要赚,你方才说?的那些,明显不公平,这世间你若不强势,旁人就会顺势而为,欺压到你的头上,知道么?”
虽然不可思议,她还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那人便又道:“还有?,莫要总是惦记报仇,报仇是不会让人快乐的,你的仇人不会感?觉到丝毫不快,受尽折磨的却永远是你自己?,当然,仇不是不报,却不能将自己?陷入里面,出卖灵魂的事情更莫去做。”
一边说?着,一边点?燃幽蓝色的火焰,烘干她身上的水泽,又用火焰保住她的经脉,再将那只?如玉般完美无瑕的手覆上她的丹田。
语气里有?几分疼惜:“丹田都毁了?么?”
她鼓起勇气:“你为什么救我?”
那人道:“你是我弟子。”
她说?:“可我以?前不认识你。”
眼前这个人自然不是散修师尊,散修师尊为护她亦死在古五手里,还有?她一直视为亲人的小师弟怀兮则是不知所?踪。
都不在了?。
她身边亲近的,但凡想要护她疼她的人,都不在了?。
只?有?她还在苟延残喘。
眼前这个人,阴森森的,她却知道,他没有?想过要害她。
可为什么要帮她呢?
她什么都没有?。
那人揉了?把她的头发:“以?后就认识了?,不要怕,往后师尊不会叫任何人欺负了?你,师尊会好好护你。”
她摇头:“不……”
那人知道她的意思,亦摇头:“无碍,他们还奈何不了?我,还疼是不是?怎么哭了??”
她原本早就已经泪流满面。
或是为那些为这个不争气的她而死的人,或是为了?最绝望的这一刻从这个阴森森的人身上得到的一瞬的关怀。
她止不住失声痛哭。
那人却是有?些手足无措,尤自嘀咕:“我再看看,哪里还有?伤口么?没有?了?啊,经脉都保住了?,丹田我也护住了?,怎么回事?”
他似乎发现她也在看他,竟然不自觉的缩了?一下:“是我伤害你了??”
她哭着摇头,觉得这人真怪,他们这还是头一次见面不是么?明明是他在帮她不是么?
那人有?些着急:“别哭了?别哭了?,要什么我给你买都成,我最怕你们姑娘家哭了?,等你好了?师尊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糖葫芦不喜欢?买好看的石头?要不买法衣?给你打造法宝好不好?这样吧,回头给你抓小鬼让你解气。”
她哭着哭着便笑了?:“你为什么要做我师尊?为什么要对我好?”
那人见她终于不哭,松了?口气:“命定的,往后你便知道了?,不哭了?,我们回家了?好不好?”
她云里雾里,还以?为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