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夜宴,其实?太阳还未落山,大帐就摆下了宴席。军中令行禁止,就算有?宴,也不会开到夜深。一般而言,也就是从申时到酉时罢了。如今刚过立秋,还是日长夜短,酉时不过暮色初临,不会影响军中禁令。
脱掉了厚重铁甲,换了一身单薄皮甲,奕延收拾的干净利落,带着四名心腹校官,一起前往大帐。还未走到帐外?,就见?一位营官大步上前,行礼道:“请将军卸剑。”
宴席之上,怎能容人佩剑?非但不能带剑,还要脱靴才能入席。这就最大程度避免了有?人藏刃,威胁主帅性命。
奕延闻言颔首,抽出腰侧剑鞘,放在了对方手中。那人的目光在奕延身上一扫,确定?无碍,才侧身:“请将军入帐。”
手无寸铁,深入重围,若是心有?不轨,面上总该露出些端倪。可?是奕延神色坦然,就这么?迈入了营帐。
帐中,熏香扑鼻,凉风习习。就算是出门在外?,王浚也不会慢待自己半分。这大帐之中,竟然放着冰盆,轻轻松松就抵消了未尽的暑气?。一见?奕延等人,主位上的王浚便笑道:“奕将军来也,还请上座。”
果真,席间主宾之位让了出来,不过并非独坐,身侧就是王浚帐下武将僚臣。几名校官则入了末席,陪坐东墙。
这下,几个人被分的七零八落,想要发作也找不到机会。不过如此安排,任谁也挑不出错来。毕竟尊卑有?别,这座次,反而带着些亲近和看重之意。
众人分席落座,王浚率先举杯:“此次攻并,当旗开得胜。”
下面部?将同声应喝,奕延也高高举起了酒爵。这酒宴,可?不单单是为了他这个新投之人,更是攻打并州的誓师宴,难怪王浚会摆出如此隆重姿态。
大战在即,王浚可?不会放任手下狂饮。酒只喝了一轮,就撤了下去,换上佳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王浚此次安排的饭食,以豹炙和胡炮肉为主。豹炙便是整牛整羊放在火上炙烤,再分割成块食之。胡炮肉则是将肥羊肉及脂油切片,佐以葱姜椒盐等调料,放入洗净的羊肚内,挖坑用灰土闷炙。这两样都是游牧胡民惯用的烹调手段,也让这满是军汉,不乏鲜卑羯胡的大帐内,多了几分彪悍之气?。
怎么?说也是阀阅出身,王浚并未亲手割肉,由婢女从旁悉心侍候。但是他也没?闲着,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下方诸人。文士也就罢了,那些武将吃起肉来,上手的不再少数,个别还能吃的胡须都挂满了油脂。而那位新近来投的羯将,全然不同,吃相竟然文雅异常,甚至比寒门出身的掾属还要矜持。
可?惜,这样的姿态,并未显出优雅,反而生?出无端怪异。那高鼻深目,蓝眼白肤的容貌,无不彰显着他异族的身份。如此模仿华族礼仪,不啻于东施效颦,让人发噱。是什么?让他如此行事?王浚心中有?数。当年?他身为庶子,哪怕受尽欺辱,也不会有?半分失态。为的是什么??只因不甘!不甘于受人轻视,不甘于屈居人下。这一重重不甘,才是他今日地?位的由来。
野心,从不会被身份所缚,只会越压越狠,越燃越烈!
唇边露出些笑容,王浚开口道:“听闻奕将军已过弱冠,仍未娶妻。可?是并州难寻闺秀淑女?”
奕延放下手中银匙,恭敬道:“末将出身卑微,哪敢求娶贵人?”
他只说不敢,而非不想。其中差异,王浚怎么?可?能听不懂?哈哈一笑,他道:“若是此战得胜,某家自有?女郎,可?配将军。”
这并非两人协议中最关键的一点,但是王浚把它当成了恩赏,直接抛出。这话的效果也极为明?显,那羯人一直沉静的脸上,起了波澜。像是追思,也似心喜,竟然有?片刻无法控制,露与表面。
“大将军待末将恩重,末将自当肝脑涂地?!”奕延抱拳垂首,大声答道。
这姿态,可?不是随随便便能装出来的。王浚面上喜意更胜:“得伯远这等猛将,大业方可?成也。哈哈哈~梁子熙那竖子,败就败在不会用人啊。”
翁婿的身份定?了下来,王浚自然而然改了称呼。奕延头?垂的更低,也越显谦恭。
见?状,王浚也不再客气?:“如今冀州数郡在伯远手中,不知你有?何打算?”
“丁刺史久病不愈,怕是没?几天好活。如今冀州大半在大将军手上,冀州都督一职,自当落于大将军名下。”奕延答的干脆。
王浚抚须笑道:“伯远平定?贼匪,劳苦功高,难得的是治理州郡也颇为妥当。若吾能任都督,自当由伯远担任冀州刺史。”
这就是提前分赃了。王浚倒也爽快,直接把冀州刺史的差遣让给了奕延。不过这分法,未必没?有?私心。若是此战大胜,说不定?还会多出个并州刺史的职差,可?是奕延出身并州,若是放他归乡,恐会养虎成患。冀州就安全多了,兵权也掌握在自家手里?,不怕他翻出天去。
奕延倒也爽快:“多谢大将军!说来,我也有?一物要送与大将军……”
“哦?”王浚来了兴趣,“是何物?”
奕延道:“今夜就能送抵,还请大将军稍待片刻。”
没?想到这人竟然留了些悬念,王浚也不气?恼:“既然如此,便先饮宴。来人,舞乐。”
这誓师舞乐,也不似平日靡靡之声,而是一队健儿跳的胡舞。刀来剑往,鼓声隆隆,只是看着,就让人热血沸腾。王浚那些心腹爱将,也都各个神色激昂,简直恨不得立刻就上阵杀敌,建功立勋。在饮宴间歇,王浚也没?忘了正事,很是问了些并州的内情。有?了利益分配和姻亲从属,这次奕延倒是一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模样,让帐中诸将都颇为受用。并州这块硬骨头?,看起来也不似想象中那么?难啃了。
如此一来二去,时间过得飞快。大帐之中,早早燃起了蜡烛火把,灯火通明?。人人饭饱酒酣,该是宴尽之时了。
正在此刻,帐外?有?人通禀:“有?奕将军亲随,前来献贺。”
王浚一听,就来了精神:“果真送来了?是何物!”
奕延已经起身:“此物,当由末将亲自奉上。”
说着,他大步走到了帐前,从侍从手中接过了一个木匣,端在手中,回?身向主位走去。
按道理说,主位尊贵,旁人很难近前。可?这是献贺,而且不论送来的是什么?,营外?亲卫都应该已经验过,不会有?任何危险。王浚也就大大方方坐在那里?,微笑着看那羯胡趋步上前。
“此乃末将命人取来的,连同一郡之地?,献于大将军。”奕延跪在了案前,双手高举,捧起那木匣。
一郡之地??只隔一案,王浚嗅到了一股熟悉至极的味道。从盒中传来的,正是血腥。又有?什么?,能把鲜血、地?盘连在一处呢?
像是猜到了盒中之物,王浚兴奋的坐直了身体:“快快呈上!”
身旁侍女连忙接过盒子,放在案上,王浚亲手打开了盒盖。
看到盒中之物,王浚背后侍立的婢女尽皆掩唇,还有?几声轻嘶压抑不住,传来出来。
那盒中,竟然摆着一枚人头?!就算经过白灰腌制,也避不开夏日尸腐,一眼望去,简直狰狞不堪。
“这,这可?是……”王浚非但没?有?闪避,眼中现出兴奋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