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一出口,梁峰才发觉语气不?大妥当,随即改了腔调:“寒食散能乱人?神智,或狂躁,或放纵,办出的事情,也荒唐不?经。那日……你不?必放在心?上。”
他的语气不?轻不?重,亦有一种公事公办的劝慰。寒食散嘛,本就有这样?的恶名,能让人?癫狂忘形。服药之后拔剑逐蝇,或是在宴席之上发起疯来淫人?姬妾的都有。可以说晋时任诞之风,不?无药散作用。
这是个极为正当的解释,也是个不?容辩驳的借口。一个能让两?人?都体?体?面面,绕开那段尴尬往事的绝佳理?由。
然而奕延的肩头抖动了起来。跪了这么久,几乎要跟屋内陈设融为一体?的躯壳上,有了人?气。并不?生动,也不?从容,反而狼狈不?堪,像极了寒风中?的枯叶。只要再多?那么一点力气,就会跌下树梢,摔的粉碎。
“主公让我……忘了?”奕延抬起了头,用那双蓝眸锁住了榻上之人?。
他的声?音里,也有颤抖,宛若呢喃。那是只有心?碎之人?才会有的音调,而那双眸子?中?闪烁的,是逼入墙角的孤注一掷。
梁峰不?由闭上了眼睛。糟了。
他不?傻。虽然还在昏迷后的混沌期,脑中?也雾蒙蒙晕的厉害,但是对于那夜混沌不?堪的事情,他仍旧记忆犹新,也清楚明?白其中?的关键。那不?是一场“事故”。自己是服了药,脑袋不?清不?楚,如同任何瘾|君子?一样?无法自控。但是奕延呢?他可没有服药,没有任何丧失理?智,被强迫行事的理?由。若是他想,完全有一百种法子?制住自己,让药性慢慢消解出来。
但是他没有。
相反,有的只是狂热,让人?神魂颠倒,恨不?得把彼此揉入骨髓的疯狂。饶是过了数日,他身上的印痕仍旧未曾褪去,只要闭目,就能记起那似醉似幻的一幕幕。没人?会把“意外”,做到如此地步。
奕延对他有别样?的心?思?,而且这心?思?,被一剂寒食散诱出了自控的界限。
这样?的事情,梁峰自然没法接受。那可是奕延!是他一手培养的大将,是当做心?腹,当做弟子?的亲近之人?!
梁峰谈了半辈子?恋爱,但是从没有跟一个男人?谈过,想都未曾想过。这样?的事情,放在其他死党身上,他还能凑趣看个热闹,放在自己身上,就不?是那会事儿了!
正因?如此,他才提前给出了台阶。想要让该藏的,继续藏下去。哪怕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然而面前这人?,并没有顺着?梯子?,走完剩下这截体?面的道路。
“主公可以厌弃我,可以逐走我,但是让我忘了,却万万不?能……”奕延抖的更厉害了。当他察觉主公眼中?的闪躲时,他就知?晓,一切没了转圜的可能。
他本可以忍住的,本可以做一辈子?的忠臣良将,只为守在那人?身边。但是一切都毁了,毁得让人?措手不?及。而比起憎恨,他更怕那人?眼中?的闪躲和敷衍,怕一切烟消云散,留不?下丝毫印记。
那副模样?,简直狼狈的让人?不?忍去看。梁峰抓住了手边的锦被,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也冒了出来:“奕延,你还年轻,会被某些情绪误导。你还有大好的未来,何苦……如此。”
他其实清楚自己这话的苍白无力,但是面对这样?的情景,又?有什么话,能恰如其分?
“主公救我于微尘……若无主公,何来今日之我?”奕延像是一点点止住了那可怕的颤栗,微微撑起身,缓缓膝行,向着?床榻爬去。
他的肢体?强健的足以支撑任何动作,但是这膝行,却蹒跚的厉害。似乎遥遥欲坠,也像大醉酩酊。然而在崩塌的同时,却依旧不?依不?饶。
他跪在来到了梁峰面前:“主公若想要我的性命,自可伸手来取。只是,三年时光,片刻不?敢忘……”
奕延垂下了头,用额心?抵住了地板。在那里,梁峰宽袍的一角垂落在地,贴在了他额边,让这动作像是膜拜,也像是亲吻,即虔诚又?卑微,让人?心?中?发堵。
他并没有碰到自己,梁峰却觉得浑身都颤抖了起来,前些日混乱的记忆又?冲上了脑海。梁峰是戒过寒食散的,也经历过让人?痛苦无比的煎熬。然而那时,他接受的是一具垂死的躯壳,在他的感受神经中?,只有痛苦,却不?知?其中?让人?着?魔的味道。
所以,他能戒。戒的干脆利落。不?知?美?好,又?何惧抛弃?
然而现在,他尝过了真正的寒食散。那让人?兴奋的、愉悦的、不?可名状的滋味。可以让人?忘记烦恼,忘情狂喜的巅峰。这才是寒食散最?让人?畏惧的魔力。而现在,那感觉又?回来了,像是跪在面前的人?不?是压住了垂落的袍袖,而是亲在他的脚背上,印在他躁动的心?间……
“荒谬!”梁峰的牙关也开始格格作响。他瞪着?奕延那只包着?绷带的手,忍不?住骂了出来。这一切都太他妈荒唐了!
如果换成自己原本的样?子?,奕延会走上这条该死的道路吗?如果自己没有来到这个见鬼的世界,会碰上这样?荒唐的场面吗?
为什么?只因?为这张脸?
奕延可是梁府的主帅,是他一手培养的大将!闹成这个样?子?,要如何收场?还是说,他知?道自己没法放弃,才胆敢来威逼,来孤注一掷?
“荒谬!”
愤怒和惊悸同时涌上,梁峰弯下了腰背,用指甲抓在了腿上。太痒了,太痛了,那里有什么想要钻出来,啃噬他的筋骨!他怎能容忍!他怎能容忍!
一声?压抑的低吼迸出喉腔。
奕延猛地抬起了头,目中?闪出惊骇神色,下一瞬,他扑了上去,紧紧抓住了梁峰的手腕:“主公,你丹石发动了!”
奕延见过这个,见过这样?的自残和疯狂。但是他没料到,只是一剂寒食散,就让主公回到了最?糟糕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