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匹马奔驰在刚刚化雪的官道上,马上骑士几乎人人跨弓带刀,整齐萧杀,一看就知是高门出来的私兵。这样的队伍,路上官兵根本不会阻拦,既无财货又无女眷,谁没事会去得?罪如此强兵?
就这么策马行了大半个时辰,为首的骑士一勒缰绳,大声道:“原地休息一刻钟!”
说完,他率先跳下马,走到队伍之中:“姜医生,你?可?还好??”
姜达此刻正坐在一匹马上,和另一位骑士同乘。咳了两声,他在身后人的帮助下蹒跚下马:“我还能撑得?住,张队正无需如此。”
张和可?没把这逞强的话听到耳朵里,扶着人在一旁坐下,又递过水囊:“先喝口水,暖暖身。”
水囊里灌得?是热水,即便疾驰了这么长时间,还残存着些?温度,都是路上现煮的。用?心?之细,让姜达感动无比。打开水囊,喝了些?热水,又从怀里摸出丸药塞进?嘴里,姜达舒了口气。从洛阳逃出来之后,他便吃上了干粮,裹上了披风,心?情?也大为不同,原来缱绻不去的寒症立刻消退。等到归家之后,再?喝上几服药,应该就无碍了。
这次出逃,着实超乎他的想象。且不说轻轻松松被运出少府的高墙,就连皇城大门都能顺当通过。因为人数不少,一路上也碰到过两次盘查,但?是这队人还带着晋阳王氏的书?信,寻常哪有?人敢阻拦?
这些?,都是梁丰精心?为他准备的。只为救他一人。捧着热水,姜达只觉的浑身发烫。如此大恩,粉身碎骨恐怕也无法报答!
正自心?情?激荡,远方突然传来了一阵哭嚎:“豕儿!豕儿你?醒醒啊!这是怎么回事?谁来救救他!”
那声音惨厉,宛若撕裂了心?扉。在洛阳城中,姜达曾无数次听到,犹如梦魇。他猛的站起了身:“那边,那边是什么人……”
张和起身远远一望,便道:“是一队流民,其?中一个女子抱着孩童哭嚎,应该是新亡的孩童。”
“我能去看看吗?”听那哭喊,不像是饿冻而死,反而像是猝然出现问题。身为医者,又经历了如此一番磨砺,姜达实在不能熟视无睹。
张和只是沉吟片刻,便点了点:“无妨,过去看看吧。”
听到这话,姜达赶忙向那边走去,张和则带了几人牢牢跟在后面。一行人很快就来到了那队流民面前,看到这群带着刀弓的兵士,流民如同惊弓之鸟,四散开来,唯有?那个妇人跪在地上,涕泪满面,想要唤醒自己?的孩儿。
姜达走上前看了一眼,便道:“你?刚刚喂了他什么?”
那妇人愣了一下,还未回答,姜达已飞快蹲下身,把孩子抱起,用?膝盖抵住对方的胸腹,用?力拍击了几下脊背。只听咔的一声,那孩童吐出了一小块面饼,浑身颤抖了起来。姜达立即取出怀中针囊,在孩童肩部刺了几下。那男孩哇的一声便哭了起来。
这时那妇人才醒过神,一把抢过了孩子,用?双手仔仔细细在孩子面上摸了一遍,呜咽出声,转身便朝姜达叩拜,嘴里含混不清,净是感恩的话语。
目睹了这一幕,其?他流民也慢慢聚拢了过来。起死回生向来是让人惊叹的事情?,看到那孩子转醒,不少人也都跪了下来,口称神医。
姜达哪敢受着个,连忙去扶。张和却拦下了他,冲着那些?流民问道:“你?们是从洛阳逃出来的?”
“没错。乱兵再?也不退,呆不下去了。”其?中一个胆大些?答道。
大战数月,洛阳附近郡县损失惨重,尤其?是对这些?小农而言。本来以为天子脚下能够安稳度日?,谁料乱兵来了,管你?是哪里人士,照样保不住性命。开了城之后,城里的百姓更是惨不忍睹,但?凡还有?一口气在的,都想方设法往城外逃。
张和又问道:“如今天寒地冻,你?们要逃往哪里?”
“豫州,我老家在豫州”
“兖州……”
“兖州不行,听说也在闹兵,还是到幽州吧!”
众说纷纭,有?些?是打算回故里,有?些?却茫无目的。张和颔首:“我来时,听说并州高都县正在收容流民。若是无处可?去,倒是能在那边落足。”
“并州?并州不是胡人甚多吗?”
“听说去岁还闹了旱灾呢……”
“怕是不妥吧……”
张和笑笑:“我们一行也是往并州去,直接通过太行径就能高都。若是谁人有?意?,可?以随我们同行。”
这话立刻让不少人心?动起来。那个救回了儿子的女子突然问道:“恩公可?是要去高都?”
姜达不笨,此刻已经听出了张和的意?思,立刻道:“我非高都人士,不过我家主公的府邸就在高都附近。他姓梁,在并州名气非凡,曾逢佛祖入梦,还消弭了晋阳一城的疫病。”
看了姜达这一手救人本事,再?听他吹捧那位“主公”,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起来。张和却没有?附和,而是对姜达道:“行了,姜医生,咱们该重新上路了。”
若是他继续为梁府说项,可?能还会让人生出疑虑。现在要走,反而有?人不甘心?了,赶忙追问道:“这位军爷,那位梁郎君可?肯收容我们?”
张和皱了皱:“梁府只要有?一技之长之人,你?们还是到高都更好?。”
这话听起来像是泼冷水,可?是刚从绝境中逃了出来,如此有?一说一,反而能让人生出希望。又有?人问道:“高都不过是一个县,就算能赈济一时,也救不得?人啊!”
“高都并非赈济,流民到那边都能开垦荒地,赁借春种。高都县令也是个有?为之人,几百匈奴匪兵都能击溃,保住城池。”张和反驳道,“行了,我们要上路了。若是有?想去高都的,可?以跟在马队之后。”
说完,他也不再?理会那些?流民,拉着姜达向马队走去。
看着这行人上了马,流民们开始骚动起来。家破人亡,逃亡的去向就是他们活命的依仗。若是错失了这个机会,可?如何是好??
正犹豫着,那位救回了儿子的妇人站起身来,向着马队走去。
“阿绫,你?不是要回河东吗?”有?人在身后喊道。
“他们救了我儿性命,我要去高都试试。”那妇人只剩下了这句话,头也不回离开了小路。
这话倒是点醒了不少人。若是如此贤德的医者,勇健的兵士都是那位梁郎君的部下,那位郎君,又该是何等人物?更何况,高都听起来也不差,就算不能到梁府,到了高都,应该也有?一条活路。
又有?几个人脱离了队伍,跟上了那妇人的脚步,接着是更多人……
听着后面凌乱的脚步声,姜达有?些?担忧的问道:“这就四五十?人了,府中还能收容吗?”
张和笑了笑:“流民都先安置在高都,府中只要能干之人。姜医生放心?,如今梁府已远胜当日?!”
听到这话,姜达心?中不由升起几分渴盼。翻身上马,这次马队并未急行,而是带着那队流民,缓缓向太行径行去。
※
“朝雨姊姊……”
听到后面传来的低低呼唤,朝雨回头,就见绿竹局促的站在门外。朝雨对下面织娘吩咐了几句,便走了房间,柔声问道:“怎么此刻来找我?郎主呢?”
“郎君在书?房。”绿竹声音有?些?闷闷的,低声道,“有?苍岚和采薇在身边伺候。”
“糊涂!”朝雨皱了皱眉,“她们只是帮郎主处理杂务,并非真正的婢女。郎主身边缺了人可?如何是好??”
“可?是那两人也会帮着磨墨添香,还会画笺纸,沏香茗,手艺都比我要强……”绿竹委屈的都快哭了。郎君新收的那两个婢子,虽然容貌平平,又冷又闷,但?是聪颖的要命,似乎就没她们不懂的东西。被这两人一衬,绿竹只觉自己?愚笨无比,简直无颜留在书?房里了。
看着绿竹那副模样,朝雨轻叹一声:“绿竹,你?可?还想待在郎主身畔?”
绿竹咬紧了嘴唇,缓缓点头。
“你?可?知,郎主总有?一日?要把你?许配出去?”朝雨继续追问道。
“我……我不嫁人!我要一直守在郎主身边!”绿竹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