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姜娆来到荷花殿后,先后三次,险些失了性命。
荷花殿内,女子坐于床榻之上,两手抱着腿,仍是惊魂未定。
男子来回在殿内踱步,不知过了多久,派出去的人终于返了回来。见着刈楚,慌忙跪下。
“何人?!”男子已着急地问出声来。
“小的无能,小的无能!”来者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叩首,“小的与几位兄弟去追着那抹身影,谁知,那个黑衣人武功极其高强,竟神出鬼没的,小的......小的没跟多久,便失去了那人的行踪。”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是越来越小,最后直接伏在地上颤抖,不敢发出声音来。
刈楚震怒,直接摔了手边的杯子,怒喝,“滚!”
那人便圆溜溜地......滚了出去了。
刈楚站在殿门口,又是踱步了片刻,手一挥,把万年唤了上来。
“快,去给本王把陆副将叫来!”
“是!”
万年领了命,慌忙退下殿去。
带陆宁来时,已接近傍晚。姜娆从床上跳下来,缓缓来到桌前,看着满桌子精致的饭菜,却无一丁点儿胃口。
听见屏风后的人声,姜娆便迈开步子走了过来,只一眼,便看见了殿内的刈楚与陆宁。
陆宁仍是那一身紫袍,眉目清朗温润,让人看上去十分舒服。
如沐春风。
姜娆的心情稍稍好了些,见她来,刈楚倒也不避讳,任她坐在一旁。
姜娆侧耳,侍女们已将饭菜重新端了过来,又在她面前摆好了碗筷。
二人就在一旁,谈论得正浓,恍惚之间,姜娆听到了“出兵”、“遥州城”、“小楚国”等字眼。
姜娆眼皮一跳,慌忙搁下了筷子,“你们要出征了?”
这一声,引得陆宁也转过眼朝她望来。对方的眸光不咸不淡,却带着丝丝敬意。
那人朝她遥遥一作了个揖,又缓缓别回眼去,端的是君子如玉。
见姜娆这么问,刈楚倒也不避讳,淡淡地“嗯”了一声。
姜娆的眼皮又猛烈地跳了跳。
俗话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她这右眼皮一个劲儿地“突突突”直跳,跳得她心神不宁起来。
于是她慌忙喊了一声,喊得殿中的二人神色怪异地望了来。
“不可!”
刈楚疑惑,声音却是轻轻柔柔的,“怎么了?”
怎么不可?
姜娆只听着他要与小楚国对战,脑海中又突然忽闪过上一世,小楚国气势汹汹的铁骑踏过大魏山河的那一幕来。彼时,她虽然在萱草苑,却还是能依稀听到几分外头的动静,听说大魏连连打了好几场败仗,数员忠臣义士以身殉国。
于是她又出声来,“不可,就是不可。”
断不可去和小楚国迎战,尤其是去攻打遥州城。
姜娆不会忘记,那一日,在书房中,刈楚曾指着遥州城的地图同她说,遥州城,是整个大魏最易守难攻之处。
那夜,男子的声音犹在耳侧。
“这座城叫遥州城,原先是大魏的地盘。此地地势得天独厚,整座城池更是固若金汤。”
固若金汤,易守难攻。
姜娆咬咬牙,一双眼朝着刈楚望去,眼中尽是恳切。
“不、不要去,好不好?”
刈楚全当她是在舍不得自己,便缓缓一笑,“我同父皇说过了,遥州城是一定要打的,不攻打遥州城,我拿什么来娶你呢?”
他大大方方的将这一句话说了出来,根本不顾及旁人的存在。一旁的陆宁愣了一愣,旋即又抬头向殿上的刈楚望去,面色未变。
望见一旁的陆宁,刈楚又笑道,“若是你一人待在荷花殿害怕,我便让他留在荷花殿,护着你。”
姜娆一怔,“陆将军不跟着军队前去吗?”
“卑职家中有事,老母抱恙,须得回乡探望一二。”陆宁恭恭敬敬地回道,略略欠身。
见他这么答,刈楚也淡淡“嗯”了一声,旋即又朝姜娆望去,“还有一件事,我想,须征得你的同意。”
“何时?”姜娆问。
只是她这不问还好,一问,面前的那位陆副将竟可疑地红了脸。姜娆淡淡蹙眉,却见陆宁又稍稍欠身,朝她徐徐走来。
“姜姑娘,卑职......”
他话语一顿,说话竟无端地结巴起来,“卑职有一个不情之请。”
“何事,您尽管说。”若是她能帮上的忙,她一定会尽力去帮。
闻言,陆宁感激地点了点头,嘴唇刚动了动,却听闻一声通报传来,万年已徐徐进了殿中。
“主子,夏姑娘来了。”
夏蝉?
听万年这么一说,姜娆才想起来,自己已许久未见小蝉那丫头。
那丫头现在才想起来见她,姜娆撇着嘴,想到。
还未等她回应,夏蝉已蹦蹦跳跳进了殿中。她如同一个明媚的小太阳,人未至,声先到,一句“娆姑娘”,顷刻间,整个荷花殿仿若都亮敞起来了。
她欢欢喜喜地跳进荷花殿,一下子便扑到姜娆怀中,“娆姑娘,小蝉想死你啦!”
如此甜腻的一声,让姜娆登时便笑弯了眉眼。
“怎么了,你前段时间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想起我来。”她假意嗔怒道。
少女却嘻嘻一笑,仰着一张小脸儿跳出了姜娆的怀抱,末了,还添上一句,“娆姑娘的身上可真香!”
夏蝉是个会拍马屁精的,比宋景兰那个人精儿还更讨得人喜欢。姜娆抿着唇,仍是笑了笑。
却见少女转过头去,当目光触及到陆宁的那一刹那,突然一愣。
“宁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她询问出声,声音中,带了丝丝困惑与探寻。
陆宁稍稍往后退了半步,面色突然有些不自然。只听他轻轻咳嗽,缓缓道,“我、我找殿下,商议商议军事。”
刈楚眯了眯眸,没有吭声。
只这一下,姜娆便看出了陆宁眼中躲闪的目光,再联想到方才夏蝉进屋时陆宁面上可疑的红晕,一道思量已在脑海中闪过。
好像......
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夏蝉没一阵儿便挽着姜娆拐入寝殿,她的身子挂在姜娆的一只胳膊上,如同寄生在了她身上一般。见着二人身形隐去了,刈楚笑着拍了拍身旁陆宁的肩膀,后者这才缓缓回过神来。
陆宁抬眼,朝刈楚轻缓一笑,面上却略带着几分羞涩和回味无穷。
身前的男人笑了笑,又朝着寝殿的方向,朝呆愣在殿下的陆宁努了努嘴,“喏,你还未和那丫头说你的心事?”
陆宁敛了敛神色,站直了身子,又一手整理了理自己的衣摆,缓缓答,“还未。”
“哦?”刈楚挑了挑眉,“为何不说?”
陆宁的面上登时浮现上一丝尴尬来,“卑职......卑职还未知晓小蝉姑娘的心意。”
他不知道夏蝉的心意,更不敢去同夏蝉表述自己的心意。所以他才来荷花殿,请求刈楚,让姜娆帮自己试探试探夏蝉的心意,好让他明白,那姑娘的心中究竟对自己有没有半分想法。
在弄清夏蝉的心意之前,他不敢轻易对她有任何表述,他害怕吓到这个可爱的姑娘,更害怕当她明晓自己的心思后,便不愿再同他来往。
一个字来概述陆宁目前的状态,怂。
但让陆宁意外的是,刈楚却未嘲笑他,反而又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十分理解。
陆宁报之以感激一笑。
且说这边,姜娆与夏蝉回了房后,便面对面于案前坐下。姜娆知道她喜欢吃甜点,便让子鸢去为她准备了许多点心,子鸢离开房间的那一刹那,夏蝉的目光终于从那位侍女的身上瞟了回来了。
她朝着姜娆努了努嘴,“娆姑娘,那是您房内的侍女呀?”
“嗯。”淡淡一声,姜娆点了点头。
“啧啧,”面前的少女却咂了咂嘴,引得姜娆面上一片疑惑。瞧着她的面色,夏蝉终于故作玄虚的出了声,“这个丫头呀,我看着,不太安生?”
“不太安生?”
姜娆提了茶壶,倒了一杯热茶,继而缓缓握着茶杯的杯壁,轻问出声,“怎么啦,子鸢又哪里惹到你啦?”
“她倒是没有惹到我,”夏蝉也从她的手中接过了茶壶,望着缓缓升起的腾腾热气,煞有其事地说,“娆姑娘,你巧,那个丫鬟,生得多好看。”
闻言,“扑哧”一下,姜娆轻笑出声。不过她也倒未打断这丫头的兴致,抿了一口茶后,又笑着扬起面,饶有兴致地道:“你继续。”
“所以呀,这肤白貌美,性子还温婉的,一般都不是什么简单角色,”她吹了一口茶,“娆姑娘,您可千万要盯紧了她。阿楚现在有钱有权还有相貌,这是那些丫头使坏心眼儿的对象呢!”
她说得严肃且认真,话音刚落,又听见一道叩门声。姜娆轻轻放下茶杯,缓缓一声“进”,子鸢便端着盘子袅袅走了过来。
夏蝉连忙闭了嘴,正襟危坐。
虽是闭着唇,不再动声,可自子鸢从进门到出门的这一段路子,夏蝉略带着审视的目光便一直落在她身上。看到最后,子鸢也察觉到了对方不自然的目光,便轻轻望了过来。
夏蝉慌忙敛神,朝着她嘻嘻一笑。
她这么一笑,倒是笑得子鸢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后者将盘子缓缓放到桌子上,只一眼,夏蝉便看到了精致的小盘子上面满是精致的小点心。
一时间,她又突然对子鸢生了几分好感起来。
子鸢也是规规矩矩的,朝姜娆与夏蝉分别欠了欠身,须臾一声“慢用”后,便规规矩矩地退出了殿。
全程,姜娆就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人视线的交流。末了,当夏蝉将目光尽数落于盘子内的那一刹那,她又笑出声来。
“姑娘笑什么?”
“没事,你慢些吃。”姜娆抿唇,道。
原以为这些点心能堵上她的嘴,却未料,夏蝉是个一时一刻也停不住的话匣子。她一边吃,一边朝姜娆正色道。
“娆姑娘,你莫不信,像她那样生得好看、性子又好的丫鬟,最能讨得公子哥儿的欢心——姑娘,你可要多多提防着她啊。”
“好,我知晓了。”
姜娆无奈,只得应道。心中却思量着,这丫头的话怎么越来越多了。
片刻之后,她瞧着吃得正欢的夏蝉,突然又想起什么来。于是姜娆便压低了声音,对她轻缓道:“对了,小蝉,这些时日,你都是在倚君阁吗?”
“倚君阁?”夏蝉一面瞧着满盘的糕点,一面回答。姜娆在一旁瞧着,生怕她会把自个儿给噎着,于是连忙又为她添了杯茶水。
末了,还不忘叮嘱道,“慢些吃,慢些吃。没有人和你抢的,若是你还喜欢,我便让子鸢给你天天送去——对了,你还未同我说你近日都在哪处呢。”
“我早就不在倚君阁了,”这丫头边吃边道,“我近日,在宁哥哥府上。”
果然。
姜娆缓缓眯起了眼。
片刻,她又歪了头,望向女子,“那...你成日住在他府上,会不会......”
姜娆还未说完,夏蝉已知道她后半句要说什么话,于是扬声道,“娆姑娘,旁人打趣我也就罢了,您就莫再打趣我啦!我和宁哥哥关系很好的,他人也很好,娆姑娘尽管放心吧!”
“不不不,”她摆摆头,解释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
正说着,姜娆突然敛了神色。眼神突然柔和了些,望着面前的少女,语重心长道。
“小蝉。”
她缓缓站起了身子,又坐到少女身边去。夏蝉只觉得自己的手突然被人握了握,恍恍然抬起头来。
“姑娘,怎么了?”
因是嘴巴中还塞着糕点,夏蝉说话听起来囔囔的。
“小蝉,”姜娆又唤了一声她的名字,“我也想过了,也和阿楚讨论过了。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而且你现在也不跟在我身边,身子也被赎了回来。也就是说,你现在是自由身,是不是......”
她抿了抿唇,缓缓抬眼,捏住夏蝉素手的力道缓缓加紧。
“你现在,是不是该为自己考虑考虑了呀?”
“考虑什么?”夏蝉先是一顿,旋即明白过来姜娆话中的含义。这下子,她也不继续吃那糕点了,也坐直了身子,望向姜娆。
“娆姑娘,是不是有人同你说了什么话?”她问。
“没有。”姜娆摇头。
诚然,却是没有人来找她。
夏蝉眨了眨眼,眼中明显写着质疑。不过,她却未再多说什么,又垂下头去望向盘中的糕点。
满盘子的点心被她吃得只剩下了三块,一块红,一块黄,一块蓝,相互交称,竟有些好看。
姜娆目光缓缓,再次朝她望来。
瞧着夏蝉岿然不动的面色,姜娆有些败下阵来。她抿了抿唇,刚思量着究竟该如何同她引出“陆宁”这个话题时,对方又突然发声了。
“娆姑娘,是宁哥哥让阿楚托你来问我的,是吗?”
“啊?不、不是。”
夏蝉放下了手中的糕点,用素色地帕子擦了擦嘴,面上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娆姑娘。”
她再次出声,声音缓淡,“娆姑娘,这件事,是我自己的事情。您和阿楚,不必再费心了。”
姜娆一怔,没有太弄明白对方话语中的含义。
“娆姑娘,”见着她面上的疑惑,夏蝉便解释道,“其实,我能看出宁哥哥对我的心意。他这个人,就是太老实了,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还以为我全都不知道......”
说到最后,她竟然开始轻轻地叹息起来。姜娆从未见过这般的夏蝉,从未见过这般严肃、这般认真的夏蝉,一时间,不由得怔住了。
旋即,姜娆又轻问出声来,“那么,小蝉,你的心意呢?”
“你对陆副将的心思如何?”
问她对宁哥哥的心思如何?
夏蝉面上也恍惚了阵儿,一时间,竟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起这个问题来。她愣了半晌,面上的表情亦是顿了半晌。良久之后,她终于出声来。
语气中,却又了微不可查的迟疑。
“我...我也不知道。”
“宁哥哥......宁哥哥他、他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只是......”
夏蝉将眸光忽地垂下了,恍然间,她似是看到了一道人影。那人正背对着她,手中不知抱着什么东西,于一个月夜中,朝着自己的方向匆匆跑来。
就这样,她猝不及防地撞到那人身上。
少年缓缓抬了头,眸光清澈,却又带着淡淡的讶异与疏离。夏蝉上了前,喃喃一声。
“你...你真好看啊。”
桌案前,少女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听着姜娆的话,却仿若整个世界都与自己隔绝了开,她的眼中,也只剩下了那道人影。
那道匆忙撞入月色之中的人影,那道,撞入了她整个少女梦的人影。
夏蝉终于定了神,望着桌前面上犹有探寻的女子,轻轻出声。
“我...我与宁哥哥,只是如同兄妹般的关系。我......”
她话音还未落,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似是有人于门外绊了一跤。
刈楚抬头,望着眼前面色发白的男人,眸光深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