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在发着愣,男子终于探手将她的被子往鼻息下扯了扯,当看到她的面容时,忽地一惊。
一双手已抚上她的额头。
“怎么这么烫?”刈楚皱着眉,道。只见女子的双唇发白,面上却是飞红。那阵红晕,不同于昨晚的羞赧所致,男子愣了愣神,连忙转过头去,“去唤大夫来!”
“是。”下人领命退下。
姜娆这才知道自己发了烧。
她方一动唇,却觉得喉间尽是血水,檀口张了好久,才发出一个简单的单音来,“我......”
她想说,她的身子好热、好难受。
“嘘,不要乱动。”刈楚抬手止住了她的话,“你先躺着,大夫马上就来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起身,又叫人端了个小金盆,把毛巾浸湿,搭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她这才感觉到一些舒适。
清凉入额,恍惚间,大夫终于背着重重的药匣子而来。床边的刈楚早已等得不耐,连忙掀开帘子拉住了那大夫的袖子,把他拽到旁边。
“快看看,她得了什么病。”他的声音中尽是焦急。
这回,刈楚连请安都给那大夫免了。年过半百的老先生掀了帘,从药箱中掏出一片素纱盖在姜娆手上,为她把起脉来。
探手、拧眉,那老先生又探了探身,瞧着眼前之人面上可疑的红晕,略一思索。
“她怎么了?”
见对方半天不语,刈楚径直出声道。只看见那老先生将姜娆手上的素纱收回,面上露出几分难色来。
“回殿下,这位姑娘的身子并无大碍,殿下请放心。就是——”
“就是什么?”
怎么看个病都这么磨磨唧唧的,刈楚在一旁瞧着,好生心急。
那位老大夫却不语了,面上突然浮动着几分不自然的神色来。在刈楚的再三逼问下,他终于低低出声来:
“只是殿下,行房事莫要过猛,当心坏了姑娘的身子。”
男人一怔。
又听这大夫缓缓道,“殿下阳气正盛,这位姑娘却是身子阴冷,加之她体态虚弱......我知道王爷喜欢姑娘,可王爷也要爱惜姑娘的身体。切莫再、再这般猛烈了。”
刈楚红着脸,低低一声:“嗯,本王知道了。”
他乖巧的模样引得床上的姜娆一笑,转眼间,有看着他的面上浮现出一层愧疚来。那老大夫也不好再多说什么,留下了几副补身子的药,便要向刈楚告退了。
刈楚急忙拉住他,声音中多了几分不自然,“那...阿娆她,没事吧?”
“王爷放心,”老大夫抚着花白的胡须,轻轻一笑,“这位姑娘只是发了烧,方才那几副药中有清热退烧的引子,那位姑娘喝上一阵,身子便可恢复如初了。”
“好,”刈楚这才放下心来,险险舒了一口气,“多谢大夫了。”
老先生告了退,偌大的正殿又只剩下两人,男人捏着手中的药方子,低低唤了一声“万年”,一位穿着黄衫子的小厮又立马出现在二人面前。
“主子?”
“拿去抓药,然后煎好送来。”他仍是言简意赅。
“得嘞!”
万年领了命,方一抬头,却看见了自家主子面上那层不自然的红晕,还在疑惑,又闻对方出声来。
“还有,再去外卖买些补品,补身子用的——别再做什么韭菜泥鳅了。”
万年一愣,旋即笑逐颜开,那笑容中带着淡淡的“不怀好意”,旋即又高声抛下一句“得嘞!”,快步离了开。
刈楚一挥衣摆,又于姜娆床前坐下。
二人对视了一会儿,男子的面上却是发窘。静默片刻,他终于出声来。
“是我不好。”
“嗯。”女子轻缓点头,确实是你不好。
“我让你受罪了。”
“嗯。”她又点头。
“我......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嗯。”
男子垂目,三句话已缓缓离了口。女子正斜斜靠在身后的小枕上,目光缓淡,随着男人的话轻轻点头。
“我昨晚......”他顿了顿,终于抬起眼来,“疼吗?”
他喝醉了酒,一些零碎的片段,却是怎么也记不得了。
她委屈,“疼。”
疼得她的泪,止不住地顺着脸庞落下,滴到素色的被褥上,又缓缓晕了开。
男子懊恼,“都怪我、都怪我。我...我怎么能这么笨!”
连这种事情都做不好!
见他一心把所有过错都往自己身上揽,床上的姜娆便止不住的发笑。笑完,她又用手肘撑着床面,缓缓坐起身子来。
她顺着他的话,打趣道:“是呀,你真是笨死了。昨天晚上,你喝完酒就乱搞,搞得又不对,弄得我好疼。”
“真的很疼?”他凑上脸去,询问。
“嗯。”女子点点头,面上露出痛苦之状。
刈楚的心忽地一沉,歪着头思索了良久,才结结巴巴出声来:“我、我也不太会,我以后尽量轻些。你、你......”
他“你你你”了个半天,也没“你”出个所以然来,倒是惹得靠在床栏子上的女子“扑哧”一笑,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胸膛。
“我知道你不会,你若是会了,我倒是要质问你了。”
男子一愣,“那、那我该怎么办。”
姜娆歪了头,笑得狡黠,“你不会,我可以慢慢教你呀。”
以前那些妈妈是怎么教她的,她便可以怎么教给刈楚。
“只不过......”话音刚落,女子又突然补了一句话,让床边的男人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只不过我教你,便算是你的半个师父了。但我也不求你喊我师父,你喊我一声‘阿姐’便行了。”
女子说得眉飞色舞,眼神中尽是算计的味道。
刈楚一愣,旋即别扭地别开脸去,从牙缝中挤出一个字,“不!”
他才不!
明明是他比她大,却要一直被她揪着喊她“阿姐”,这若是传出去了,让他堂堂东宜王的颜面置于何处!
“不愿意啊?”姜娆回道,声音中有了几分失落的意味,“那便算了吧,我也省了那份心。”
她好像忘记了,昨天晚上疼到啜泣的女人是谁。
对方开得筹码是十分诱人,片刻后,男子终于侧了侧首,咬着牙,暗暗唤出一声:“阿姐。”
“什么?”姜娆故意眯眸,拔高了音量。
“阿、阿姐。”这一声,他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姜娆却还是不乐意,“你声音太小,我听不清。”
她着实是听不太清。
刈楚一顿,数秒后,终于把心一横、眼一闭,一句“阿姐”已缓缓出声来。
他唤得清澈羞涩,仿若他还是当初那个清纯如水般的少年。
她的心中突然浮现上一层柔软来,只见她笑抿了唇,眉眼也弯了弯,神色之中,尽是一片明媚的温柔。
“哎~”
她回道,声音软软,让人想一口把她咬掉。
见她应声,刈楚便更加难为情了。到了最后,他竟也不再坐到她床边,径直站起身子来。
羞涩,自然是万分羞涩!
可谁知,姜娆在回应了那一声“阿姐”后,竟又直直道,“那便这样,你唤我一声阿姐,我便教你一个动作,怎么样?”
“你......”
刈楚一噎,一双眼干瞪着。
“怎么,不乐意啊?”她将嘴一撇。
男子慌忙赔笑,“乐意,怎么不乐意。”
他是“乐意”极了。
生平第一次,他有了了被人调/戏的感受。
二人正说着,万年突然叩了门进来,他的手中还端着热气腾腾的药汤,一见刈楚,又两手捧着碗将药汤抵了过去。
见万年进来,刈楚便正了正色,从他手中接过那碗药,轻轻咳嗽一声,“你先下去吧。”
万年点了点头,又连忙摇了摇头。
“怎么了?”见着万年毫无离去之意,男人便好奇出声来。
“主子,”黄衫子小生恭恭敬敬地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方才宫里头来人,陛下要主子进宫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谈。”
“何事?”刈楚又问。
万年摆头,“不知道,主子。来者只说是又要紧的事。”
什么事,竟这般神秘?刈楚的心“咯噔”一跳,只觉得大事不好。
不会他与姜娆成亲的事这么快就传出去了吧?
见着自家主子面上复杂的神色,万年心思缜密,也能猜出刈楚心底所想,便宽慰道:“主子,应该不是这件事,这件事应该不会这么快就传到圣上耳朵里。”
毕竟,这才过了一个晚上。
那是何事?刈楚愈发弄不明白了,虽是不舍,却还是不得不作别了正靠在床上的姜娆。姜娆见二人面色凝重,便以为又出了什么战事,也没再留他,让他快些进宫去。
一骑绝尘,马蹄声“蹬蹬”作响。
下了马,刈楚稍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又掩了面色踏入宫门。一进殿,便看到龙椅之上怒气冲天的皇帝,和坐在皇帝身侧的皇后。
这位皇后,便是楚皇后,也是谢云辞的姑母。
见着刈楚进来,皇后对他和蔼地笑了笑,他还未回之以一笑,只见一道折子忽地被人迎面摔了来,“啪”地一下,稳当落于刈楚的脚前。
刈楚垂眼,看见折子上一个不大不小的“简”字。
“你给朕看看!”皇帝怒喝,“你说说,自你回京,这种折子便出现了多少道了!”
殿下之人不语,仍是垂眼。
老皇帝气不打一处来,“朕看你年龄不小了,专门给你挑了许多有才有德的姑娘家,你说说,简家的姑娘究竟是哪儿不好了,她是哪处配不上你了!”
简媛此女,有才有貌有德,皇帝气呼呼地想。
殿下之人依旧是垂着眼,敛了敛神色,低声言,“父皇,简姑娘德才兼备、才貌双全,是儿臣配不上她。”
“放屁!”龙椅上的人气言,几乎要把整张桌子都掀了去,让一旁的皇后吓了一跳,连忙起身扶住他的胳膊
皇后声音稳缓,“陛下,陛下莫要生气,十五他不懂事,还正是爱玩的年纪。陛下莫要气坏了身子。”
在皇后的安抚下,皇帝终于顺下气来。他抚了抚胸口,又于那张龙椅上坐下。
“朕先不管你现在是怎么想的,不过你要是敢把那个女人娶入皇家,朕就打断你的腿,”言罢,他又顿了顿,再次补充出声,“不对,朕就送你下去,让你去见见你的母妃!”
刈楚一怔,抿了抿唇,却未出声。
皇帝也知道自己言重了,不过威胁总归威胁,自己的儿子还是要疼的。一番训诫之后,他还是软下心,语气也柔和起来。
“罢了,朕又为你挑选了一些家室显赫、相貌出众的姑娘,如今已送至你府中,你回去便挑吧。”
刈楚心底一惊,暗叫不好。
还未多言,老皇帝已作出赶人之势,一口“滚吧”让刈楚退下了殿,刚准备踏出门槛,又听见皇帝的声音。
“等等。”
“父皇。”刈楚连忙转身,毕恭毕敬。
皇帝从龙椅上缓缓站起,又柺下殿,步步走到刈楚面前。他的身高与刈楚平齐,但碍于身份,刈楚只得稍稍弯下腰来,这样才好仰视着他。
只见老皇帝突然叹息一声:“十五,你娘去得早,你小时候又在外受了许多苦,所以朕疼你。你千万莫要朕失望。”
刈楚敛目,低头,“儿臣不敢。”
“朕如今这身子也不好了,现在盼的,是你能早日成家。这样等朕去见淳儿时,也好给她一个交代。”
皇帝声音缓缓,面上也突然流露出一层温暖的神色来。
想必父皇先前也是很爱母妃吧,刈楚如是想到,只是皇权之下,帝王之情也变得格外廉价了些。
心里暗叹着,他的面上已有了微不可查的遗憾。
“十五,来。”原本要将他赶出殿的父皇突然改了主意,单独召他进了寝殿。刈楚一愣,连忙跟上皇帝的步子,独留皇后一人于正殿内。
皇后也是愣了,似是没有想到皇帝会作出如此的举动。但他们父子之间的事,皇后也不太好干涉什么,只得坐在一旁,安静地候着二人的归来。
入了殿,皇帝突然神秘莫测地蹲在床下,一番摸索之后,一个暗格突然从床下悄悄伸了出来。
刈楚吓了一跳。
老皇帝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莫要声张。旋即,他又从格中取出一个小锦匣,将暗格按了回头后,又托着锦匣来到了桌案旁。
刈楚疑惑,不知道皇帝究竟想要做什么。
只见他打开了锦匣,从匣中取出一块明黄色的绸缎来,刈楚上前,定睛一看,发现那竟是一块地契。
“父皇?”他疑惑地皱起了眉头。
“来,”皇帝取出一支狼毫,朝他努努嘴,“你想要哪块地,写上去。”
“父皇,您这是在做什么?”见着他神神秘秘的样子,刈楚愈发弄不明白了。
皇帝用笔蘸了墨,语重心长,“朕知道,朕的身子不大好了,近些日子,也有许多人盯着储君之位。朕让你选个地方,待朕去了之后,你拿着这份地契,去当你的逍遥王爷。有这份地契在,没有人敢动你。”
刈楚愣了愣,似是没有料到,父皇竟毫不避讳地说出这么一大段话。
诚然,如今对着储君之位盯得最紧的,一个是太子,一个,便是九皇子宋景兰。
二人近日,也愈发呈现出水火不相容的态势。
这就是当初,宋景兰为何要拉拢刈楚的原因。他扶刈楚上位,绝对不是好心使然,而是为了有更多的筹码,去和太子一方抗衡。
宋景兰是一个绝顶聪明的人,也是一个极其有野心的人。
正思索间,皇帝的声音又在耳畔响起,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回,他的话语间,已有了明显的权衡。
“不过,朕给你这份地契,也是有条件的。”
刈楚一怔,徐徐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