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她又顿了顿声,望向正斜卧在榻上的美人。去年深秋,她们来到萱草苑后,六姨便说娆姑娘接客与否,全看她自己的心愿。六姨之所以如此“大度”,全是因为姜娆的身上,捆绑了两个人。
谢家二爷谢云辞。
十五殿下宋睿荷。
只要姜娆在,她光在那里摆着供着,便有无数人趋之若鹜。每逢喜庆的日子,她便会蒙着面捧着琴,上前随意地轻拂几段小曲,一开喉,登即便获得满堂彩。
姜娆是苏六姨一颗摇钱树,是她的一樽门面,亦是倚君阁的一块招牌。
见着姜娆不语,七婆婆自然是知道她不是愿去迎客的,便开口道:“不过姑娘你也不必担心,那些贵人们知道六姨疼姑娘,只说,让姑娘前去抚琴便好了。”
只是上前,抚琴献声。
此献声非彼献身,短暂的思量下,姜娆便同意了。
六姨给足了她面子,她亦是要给够六姨的面子。床上的女人轻轻抬了手,七婆婆便徐徐退回到了门外。夏蝉站在一旁,耷拉着一张脸替自家姑娘换好了衣裳,又替她将乌发拢了拢,用跟玉簪挽成了个髻,又执着梳子,将她的鬓角梳得一丝不苟。
因为姜娆大病初愈,面色瞧着还有些难看,夏蝉便替她扑足了粉,终于扑得她的一张桃花面白里透红,娇艳无比。
点了朱唇,姑娘的神色也愈发奕然。夏蝉这才满意了,抿唇笑道:“这才是姑娘该有的样子,瞧这气色,多好啊。”
七婆婆在门外焦急地等着,不一阵儿,门扉便被人轻轻推了开。姜娆穿了一件绯红色的穿花云缎裙,因是惧冷,又在外套了一件如意云纹对襟衫。她推了门,轻轻往外迈了一步,月色下,裙角的莲足若隐若现。
门外候着的人当即笑逐颜开,她拉着娆姑娘的手左看右看,好半天才叹一声:“怪不得旁人要你,姑娘确实要比如今中堂上的那些丫头们娇矜的多。”
迎面便是一通奉承,姜娆见怪不怪地抿了抿唇,刚准备上轿子,袖子却又被七婆婆一拉。
“姑娘,那些贵人还有一个要求。”
她偏过头,朱唇微启:“什么要求?”
“他们要姑娘只着袜,不穿鞋。”
此话引得姜娆一怔,还未来得及回应,一旁的夏蝉又不高兴了:“不是只是让娆姑娘去献声吗,脱了鞋又要做什么?”
七婆婆无奈:“我哪知那些贵人们又要做什么,不过娆姑娘,你就送佛送到西,将鞋子褪去吧。”
说到最后,她的底音里竟然还带了淡淡的哀求,姜娆皱了眉,看着面前这个年过半百的女人满面苦色,又迎着自己的目光,打包票似的道:“姑娘您放心,我们同那些贵人们说好了,不会强求姑娘做不想做的事……姑娘,你就把鞋脱了吧。”
她一声又一声地央求着,说到最后,姜娆又心软下来。她心里思量着不过上堂轻抚一曲,便应了对方的要求,将鞋褪了,又将面纱搭了起来。
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施施然上了轿,抱紧了手中的琴,听着轿夫一下又一下的步子,竟开始犯倦起来。
恍然之间,她似是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先前谢云辞要她去中堂服侍的那个月夜。
她浑身涂了离魂香,喝下了七婆婆给她的春酒,强忍着浑身的痛意上了轿。
轿子旁,斜斜地靠了一个目光澄澈的少年,在她上轿的那一瞬突然伸出手来,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少年强压着心中的痛楚,低低地朝她唤了一声:“阿姐,我扶着您上去。”
掀开帘子,她似是还能看见那个白衣少年,他正站在月色之中,克制着微微发乱的呼吸,低眉顺眼。
乖巧得如一只猫儿,却又在转瞬之间,眼中染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乖戾。
“你给我把轿子抬稳当了,若是轿子敢再晃一下,伤了我阿姐,老子现在就扒了你的皮!”
想到这儿,姜娆的唇边不禁扬起一抹弧度。抬了眼,有细微的月色入户,撒在她的裙衫上。
今夜的月光极为细碎,如同那晚的月光,细碎得令人沉醉。
恍惚之中,轿夫稳稳地停了轿,一双手轻轻撩开车帘,有人低低地唤她。
“娆姑娘,到了。”
昏黑的轿中,少女睁了眼,卷帘的那一刻,又有凉风袭来,惹得刚站稳了身子的她暗暗打了个寒颤。
“姑娘,走吧。”
她拢了拢衣裳,点了点头。脚面踩在冰凉的地上,每走一步,都有一阵凉意从脚心传来,硬生生地逼上了她的头顶。
冰凉得彻骨,刚走到正殿外,她的脚心就已是一片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