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始华,梨花落,一霎清明雨。
襄城,天才刚蒙蒙亮码头就热闹起来了,卸货的短工来来往往,小贩挑着早点摊子叫卖,行人匆匆而过,天空飘着细雨,天色阴沉,就跟那人身上不知打了多少个补丁的旧衣裳一个颜色。
过了会,河道口的船笛声尖锐地响起,有船靠岸了。
“今天这么早就有船了,还是辆客船,人挺多的。”
“这几年不是闹革.命嘛,闹完了,很多懂学问的人士去东瀛那边留学,没准这船里头就有留学回国的先生呢!”
“都是些富贵的,你看人家穿的和戴的,哪像我们这些人,嘿,就是些卖力气的。“
”管他们革不革.命,我知道咱这地头,年头光景是越来越不好咯……”
抛锚,系缆绳,等码头的人忙活完,陆陆续续有人提着行李下船来。
这四月天倒春寒,大清早的港口的风吹得人直哆嗦。阿福把手藏进衣袖里,缩了缩脖子,伸长了脖子往那人群里瞧,就怕错过自家大少爷。猛地看见一个穿着洋衣裳的年轻时髦男子,往这边瞧,还有点不敢认。
这……这是自家那个古板懦弱的大少爷?瞧着面相是对的,但那浑身的气势,阿福觉着就是在自家老爷身上都没见过。阿福没读过书,但就是觉着五年不见,大少爷除了身量和脸型长开,瞧着更好看,腰背更直外,整个精气神也都变了。
阿福还在观望,那厢穿着黑色风衣的年轻男子已经确定了,提着行李走上前来。
“你是阿福……”还没说完,回过神来的阿福就激动地抢先答了:“是的是的!大少,我是阿福啊!您终于回来了,路上可一切都好?老爷派我来接您回家。”
接过男子手里的行李,阿福带着自家大少在路边拦了辆人力车回林府。
路上,被叫做大少的男子问起阿福:“母亲还好吗?”
“唔……大夫人她……她挺好的。”阿福吞吞吐吐。
年轻的男子见此扫了阿福一眼,淡声道:“说吧,怎么了?”
虽然还是那副清淡俊秀的眉眼,但自家大少那眼神就是让阿福抖了个激灵,一股脑都说了:“回大少爷,夫人两年前就……就走了,说是再……再嫁。”
车上的人半饷没说话,一会才问道:“是哪户人家?”
“听老爷说是京城里头一位姓常的大人物。“
“哦。”
此后,主仆二人无话,回了林府。
林氏算是襄城里顶头的大户人家,林大少的祖父是同治年间的进士,入中央翰林院为官,后又在河南上任,创下如今襄城林氏家业。其人奇也,除诗书外,平生唯好珍馐美味,致士后更是重金礼聘京城名厨,炮龙蒸凤,时常于府中设宴邀请富贵名流,由此通达。靠着祖上荫蔽,继承家业的长子——眼前被称作大少的父亲,有几分手段,又将家业壮大几分,涉及到其他领域,成为襄城的大富人家。
可惜偌大的家业也没福享,正值壮年的林父得了痨病,三年前去了,为了不打扰长子在外的留学,临终时还嘱咐家中人不传他回家奔丧,只让侄儿替了。如今当家的是林大少的二叔林承志。
可怜见的,五年没回家,一回家,爹妈都没了,如今的二爷也不是个好相处的,只怕这一趟回家赴的是鸿门宴。阿福瞥了一眼大少,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天色渐渐亮了,路上走的人多起来,大多都是留着长辫子着长袍的人,对着人力车上的年轻人猛瞧,那眼神就跟看洋人似的稀罕。可不是嘛,襄城只是河南省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县城,革.命的风吹不到这内陆小地方来。这猛一瞧见一个剪了辫子,穿着洋人衣裳的可不就稀罕了嘛!
车子到了林宅,林葳蕤下车,站在朱门前,瞧着“那人”模糊记忆里的宅子,微阖眼眸,阿福跟在后头,看着有些异样的大少,也不敢打扰,须臾才轻声道:“大少,我们到家了。”
家?哪里的家……
哪里都不是家。
主仆二人进门去。
“哎哟,是大少回来了吧?快进来!在国外一切可都好?听说啊那洋人的东西净是些烤熟的肉,没个其他花样,在那里肯定吃不惯吧!阿婶今天特地吩咐厨房的张师傅,给你准备了一桌好吃的,待会可要多吃点!你看你都瘦了!”从内院里远远就传出了来者的声音,等林葳蕤走近了些,便见一穿着缕金蔷薇绣花紫色袄,下着黑色翡翠撒花马面裙的妇人笑盈盈,状似亲热地迎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