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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 88 章(1 / 2)


88

曾芝龙领着儿子进宫御前奏对,陈驸马一宿没睡觉。寿阳公主跟着起来,一只手放在他肩上。陈冬储苦笑:“把你吵醒了?”

寿阳公主轻声道:“你也不必太烦心。”

不烦是……不可能的。陈冬储稀里糊涂跟着罢朝,悔不当初。他是摄政王提拔上来的,关键时刻没站摄政王身边。昏招,就是当时根本没多想,后来却越想越完蛋。

“事已至此,别想了。你和大哥贵在为人敞亮,王都事问你们什么事你们都答得大方,在曾芝龙这事上没藏奸,王都事自然看在眼里,摄政王早晚也会知道陈家的忠诚。”

陈冬储坐在椅子上,仰头看窗外的月色。月色胧胧瞳瞳,一层肃杀的薄霜,看得人心里发寒。他有个问题一直压在心里。忠君事上,现在这个君,到底是哪个?

寿阳公主搂着丈夫的肩,心里怅怅。李家男人的性子多么刚愎,她岂能不知道。一次不忠,得拿命还。辽东那一些将军,全完了。陈家……陈家不会,陈家有自己,绝对不会倒。

“你就告诉我,大哥还想着要出海么?陈家还想着要去海上搏一搏么?”

陈冬储捂着额头。大哥苦心孤诣那么多年,想要出海,眼看着找到由头打动摄政王,坏事的竟然是自己。心里的懊丧搅动得又痛又悔,嘴里发苦。

寿阳公主坚定道:“不要紧,我一个女人都知道,海洋大得很,大到怕是还没有谁能独占。陈家只要想明白了,到底要不要出海,只要咬定出海,我到底是个大长公主,我知道要怎么做。再说曾芝龙进京,说不定不是什么坏事。他在海上根基我也有耳闻,纵然是官府都得让着他三分,大哥出海,想绕过他基本不可能。既然他进京,咱们且看吧。”

陈冬储拍拍肩上妻子的手。

皇帝陛下很是喜欢新来的伴读,为人恭敬严谨,学业勤奋,就是说话令人费解。能进大本堂伴读的都是皇亲国戚,以前有太后娘家曹家的孩子。曹家在粮草上犯了罪,大本堂也就进不了了。不来正好,皇帝烦他们。大本堂实在太大,皇帝一个人读书,空空框框,讲师说话都带回声儿。突然又来一只圆团子,闷头撞进幽静深潭,普通巨响溅起一堆小浪花。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进大本堂,太后什么都没说。富太监不知道跟太后讲了什么,太后现在并不反对皇帝跟摄政王亲近。先在看这小孩子能在宫中熬几日吧。

大本堂的先生都是“大儒”,一肚子墨水酵得发酸的,大约是头一次遇上不认字的学生,不但不识字,话都说不顺溜。他们是没心思给个水匪的儿子“开蒙”,就让他描红抄字,一个字一千遍,其他什么也不说。曾森完全没有异议,说抄一千遍就抄一千遍,抄得工工整整,还是不知道这个字怎么念。先生们觉得曾森又刻苦又愚笨,底子都不叫差,是根本没有。惋惜之余也颇上火,曾森成为一块肥嫩小鸡肋,扔哪儿都可惜。

皇帝陛下看他跟讲师们互相折磨,心里哈哈乐,表面严肃,恰当地指导曾森,曾森异常崇拜皇帝陛下。读了几日,简直是皇帝陛下给曾森开蒙了。陛下半开玩笑跟曾森道:“给你取个字,你要不要?”

曾森眨巴着眼点头。

陛下写两个字,都是曾森最近才认的:大,木。

“大木,就是栋梁。你以后是报效朝廷的栋梁。”

曾森跟着陛下写两遍,这俩字笔画少,甚是得他的心。

不念书,陛下就跟曾森聊天,聊聊宫外面,甚至海外面的事情。曾森官话讲不了长句子,陛下实在听不懂曾森在说什么,只好宣曾芝龙进宫,给他儿子翻译翻译。

张司印对曾芝龙笑:“曾官人一进宫,满地霞光。”

曾芝龙也笑:“为什么?”

张司印回答:“宫人们脸红。”

曾芝龙幼年有人给他算一卦,说他是海中龙,海中能称王,但是不能上岸。给他算卦那个人是船上的厨子,一脸肥胖油腻卑微的笑容,经常偷着给曾芝龙藏吃的。曾芝龙那时候不叫这个名,总是惦记他那个脏兮兮的围裙,口袋里能掏出许多吃的。曾芝龙太小,根本拉不动缆绳,他为什么上船,大家心知肚明。第二年厨子被船主给剁成块扔海里。所有人去看行刑,曾芝龙躲在厨房里偷吃东西,不停地吃,吃到吐,吐完接着吃。

厨子没料到自己的命运,倒是算准了曾芝龙前半段。海中龙,海中称王。曾芝龙砍了船主,这个异常俊美近似海妖的年轻人举着火把,火焰在他的眼睛里跳。那后半段呢,曾芝龙特别好奇准不准,他能不能上岸?

京城极致的奢华富贵让他很开眼界。曾芝龙站在紫禁城前面特别想笑,原来也不过是一艘船,大一点儿,在海面上风雨飘摇。掌舵的那个人,有一对黑沉沉的眼睛。

贵人看不起水匪海盗,曾芝龙带来的一船礼物,全都没送出去。荣华权力就在周围,却够不着。还是海上,四周都是水,不能喝,不能用,不是你的。

没什么区别。

曾芝龙又一次端详紫禁城在夜色中凌厉孤寂的剪影,想起他第一次杀人,那船主的血热热地扑在他手上,哗啦一下。

引路的小内侍停下,转身:“曾官人,怎么不走了?”

曾芝龙食指一笔:“嘘。你听。”

内侍见他闭上眼欣赏,自己只好努力听,听了半天:“什么??”

曾芝龙微笑:“风一吹,房檐下的铃铛就响了,一阵过去,像海浪。”

“那个是惊鸟铃,防止筑巢的。曾官人听力真好,能听到那个。”

曾芝龙笑得小内侍发傻:“不是,你们……只是听习惯了而已。”

路上的人忙忙碌碌,曾芝龙好奇。内侍解释:“这不是天气一直晴好么,所以把老物件都拿出来晒晒去去霉,日头一下去就要收起来。”

曾芝龙进大本堂,曾森一看见他微微缩脖子。皇帝陛下读书勤奋,一般读到掌灯不休息。难得能跟曾森说说话,还听不明白。曾芝龙进京几日,口音改得突飞猛进,跟皇帝陛下讲一讲福建广东的趣事,比如怎么造假。母鸡屁股上插长羽毛冒充锦鸡,杨梅刷弹墨刷得紫黑可爱。布匹验看时是好的,商家双手一卷,买家回去一拆卷,只是烂布片。然而也是有些好的。比如晋商不赖账,借贷子孙都偿还。粤商最实诚,一般卖货钱货两讫卖家便不再管,只有粤商肯退换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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